工部衙署在崇义坊,向东横跨过宣阳坊,就到东市了。
二殿下在闭目休息,他略仰着脸靠在车壁上,唇色如红蜜蜡,唇缝与人中成一个细长的雨滴型,透着点单薄的秀致,跟他整个人的气质不一样。
他的马车上放着类似u型枕的硬枕头,可以挂在脖子上,丝绸面沁凉凉的,不捂汗。
唐荼荼暗戳戳欣赏了片刻,摸了摸自己荷包里的银子。
摸着一张小面银票,她低头飞快一瞧,是十两的,大概够请他吃饭了,所谓吃人嘴软,不能回回蹭人家的酒菜了。
二殿下是讲究人,唐荼荼和他吃过几回饭了,这位殿下没有“一桌摆十八个菜,尝一口扔一盘”的毛病,菜式花样却不少。影卫大概是把楼里所有招牌菜全点了一遍,在后厨监督着厨子做完,再充分发挥摆盘美学。
四样凉素菜摆一盘,凉荤菜摆一盘,热炒以掌心大的小碗装,瓜果蜜酿、果饯点心,全摆得秀致又精巧。
鱼肉剔去了骨,四喜干果摆成朵朵梅花,鲍汁豆腐叠成宝塔状,松茸鹿筋绿是绿、黄是黄,盘沿上连滴菜汁也不见。
酒楼特色菜都一样不漏地尝着了,剩下的也没浪费,全由影卫吃了。
他是既挑拣口欲,又珍惜物力。
放以前,唐荼荼连坐在大堂里点仨菜都有点肉疼,眼下觉得花十两请二殿下吃这么一顿饭,也挺值当的。
果然兜里有钱就开始祸祸了,她痛心疾首,暗自忏悔三秒钟,才提起筷子来。
主食是一瓷盆剔尖面,唐家的厨嬷嬷不会做这个,唐荼荼没尝过,咬了一口,觉得这面劲道弹口,浇头味道也不错,多挑了一筷子。
晏少昰留意到了,抬了抬眼皮,似不经意问:“你唐家祖籍山西,三晋人爱吃面食,你是哪儿人?也是三晋人么?”
唐荼荼筷尖一顿,意识到他这是问自己,上辈子的自己。
她回想了好久,才拢出一个说法。
“我们那时候,家乡和地域观念不是很重
。我爷爷奶奶是土生土长的山东人,父母早年随工作落户在浙江,后来环境恶劣了,沿海灾害频发,全家便往内陆迁。”
“我自己吧,出生在妈妈的故乡安徽,早年读的是寄宿学校,在浙江念书。后来天灾来了,大量人口向中部六省迁,全国调籍时将我户口落在了山西,之后就一直留在晋省基地了,也算是半个山西人吧。”
时空的差异,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相差的一千年里。
晏少昰每个字都听懂了,照旧理解得失了准头。
他不知后世有长着钢铁翅膀的大鸟,一日内能驮着人绕着中国兜个圈,只从唐荼荼几句话里听出了家人分离、居无定所、颠沛流离的悲苦。
心湖起了微澜,他执起公筷,给唐荼荼夹了两片鱼。
可惜二殿下不是什么和善人,给人夹菜也没能显得亲切热络,弄得唐荼荼受宠若惊,捧着碗去接了这两片鱼:“您客气了!”
晏少昰默了默:“不必敬称。”
唐荼荼又“好嘞”一声应住了。
大概是她“好嘞”的声调跟方才上菜的小二太像了,听着更不是滋味儿。晏少昰这回沉默了更久,半晌才续上话:“你,惯吃哪一菜系口味?”
他没瞧出来。
唐荼荼:“都行,我不挑。”
她吃了好几年的白米饭、脱水蔬菜,物种大灭绝时,蔬菜几乎绝了种,后来的都是农学院改良品种。各种味道合成剂像药丸子一样装在真空盒里,拆开充水一泡,就是调味料,能尝遍世界各种菜系的味道,速食又快手,味道也还凑合,总比白米饭好得多。
晏少昰:果然,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他不再开口。
雅间门挡住大堂的嘈闹,两人安静又自在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过半,他才拎出两句正经事来。
“调你入工部是去当智囊的,不是当杂役的,七品虽低微,也够支使些杂役——我跟左右侍郎知会过了,你要做什么费事的活儿,拿我私印去找侍郎大人
,让他给你派人,别在抹灰扫地的碎催事儿上耽误工夫。”
唐荼荼笑起来:“劳动不分贵贱,扫帚划拉两下的事儿……行行,我听殿下的,以后多摆摆官威好吧?”
二殿下眉头这才松开,又问她舆图还有多久才能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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