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头的动静,西头的女客席上是听不到的,只看到那几桌才子似在智斗论辩,各个热情洋溢,朝气蓬勃。
左右皆是圆桌,萧临风坐的位置是背身对着女客席的。从他坐下开始,唐荼荼就一直远远观察着他。
他比哥哥个头要矮一点,但也抽条了,十四岁的少年坐得挺胸立腰,在一群|交头接耳、攀肩搭背的举人中,直挺得像根竹子。
他还没到加冠的年纪,蓄发竟蓄得很短,也没像别人一样头上裹方巾,只戴了个不伦不类的帽子。左右举人跟他敬酒说话,他也只瞥一眼,头转过一个极微小的角度。
身板也结实,唐荼荼坐得这么远,都能看出萧临风虎背蜂腰螳螂腿,身形轮廓线条流畅,是长期锻炼的结果。
一群举人都穿着宽松的儒衫,多是牙白、铜绿、艾青、松柏色的,不知怎么都爱穿这个色儿,一排一排的惨绿少年,说得好听点是人如青松,说得难听就是一群瘦弱麻杆精,少有几个壮实的,肉全长在肚子上了。
一群穿得人淡如菊的学生,衬得一身黑的萧临风更像个武夫了。
他来得迟,刚开始左右扭着头看了会儿热闹,中间跟人辩了几句话,又很快坐下。后半程,他没再四处张望了。
唐荼荼一边看,一边寻思。
——这位萧才子好像不够敏锐啊,不是说武人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么?她盯这好半天了,萧临风也没回头望过来。
——坐姿倒是板正。
——可宴席来得这么晚,也不像是长期守军纪的,军纪不是要时间观念严明么?
在这一园子里,萧临风看上去并不十分特别,唐荼荼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左思右想,有点拿不准。
先前奚落她的九姑娘轻哼:“看谁呢还没看够,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珠珠毫不客气:“九姐姐脖子都快要扭下来了哩。”
“你!牙尖嘴利!”孙家九姑娘气得不轻。她是背身坐着的,想要看男客那边,只能扭着身子往后看,比唐荼荼不雅多了。
她
们这一桌都是官家姑娘,坐得离席首近,说话声左近都能听到。主桌上有高门夫人笑道:“这莲池虽小,与宫里的景山倒有相仿之处。中间都有莲池水榭隔开,两头不隔视野。”
众位夫人都笑着称是,拿看风景掩饰自己的小心思。
今年取士取得好,年轻的举人占了大半,夫人们暗叹了声风流出少年,都目光灼灼地盯着看哪个长得俊,寻思哪个学问好,等着看好了赶紧去抢人。
盛朝建朝二百余年,这秋闱尚且还好,百中取三取四,虽然取得少,但总归是有机会中的。举人考进士才是难如登天,天下会试每三年一次,每次取进士百人、同进士二百余,这数目还有越来越低的苗头。
不是高门大户,是招不起进士婿的。门第稍微一般点的,在这秋闱上就得摸牌下注了。
榜下捉婿是粗蛮人行径,“招婿”才是你情我愿的事儿,要先叫孩子们相看,看合适了再定亲。榜上前五十名、年纪适婚的,都有富人家抢着上前打点。
其中尤以外地来赶考的学子最吃香,家门越低的越难得。招了婿,入赘我家门,就是半个儿,自家姑娘是拿着大笔嫁妆下嫁的,还不用随夫回乡,有钱就能顺心自在,不怕将来过得不好。
没谈拢的也不怕,送出去的礼也不收回来,权当给看好的举人留个回乡的车马花用,结个善缘,人情关系都是这么走出来的,将来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各家是各家的算计,小姑娘们好像也知道,各个抿着嘴笑。不管平时性格什么样,都作出一副“我害羞、我乖巧、我不爱说话”的样子。
唐荼荼眼睁睁看着刚才还嘲讽她“眼珠子掉了”的九姑娘,这会儿装作腼腆老实的样子,含羞带怯地往东园看。
等戏台子上的状元戏唱起来,宴席已经过半了。女客这边也乱了位次,夫人们多多少少喝了些酒,拉着自家姑娘跟别家夫人说话。
男客那边,翰林内帘官只来了几人,却也够热闹了,考官们坐在北边席首上,满园的举人都上前敬酒,一桌一桌的人
涌过去。
连哥哥也被唐老爷领着,去让礼部僚属认了认人。
萧临风一动不动,抬头望着礼部那桌,不知道在看什么。不多时,他也提着酒壶、端着杯子过去了,没学别人敬酒敬一圈,只矜持地给主座的左侍郎敬了一杯,随后低头跟礼部一个小吏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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