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克切耶夫和戈里津,”皮埃尔脱口而出,“如今大权在手,可他们,看到到处是阴谋诡计,弄得草木皆兵。”
“咳,戈里津公爵有什么错?他德高望重。我以前常在玛丽亚·安东诺夫娜家见到他,”老伯爵夫人生气地说。她看到大家都默不作声,心中的气更大,就接着说:“现在大家都学会了说长道短,妄加评论。圣经会有什么不好?”她站起身来(大家也都跟着站起来),板着脸,朝起居室她的桌旁走去。
在一阵难堪的沉默中,传来了隔壁屋里孩子的笑语声。显然,那边一定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好了,好了!”在一片欢乐声中,小娜塔莎的喊声盖过了所有的人。皮埃尔和玛丽亚伯爵夫人,和尼古拉交换了眼色,会心地笑了。(皮埃尔一直看着娜塔莎。)
“多么美妙的音乐啊!”他说。
“准是安娜·玛卡罗夫娜的袜子织好了。”玛丽亚伯爵夫人说。
“哦,我去看看,”皮埃尔一跃而起,说,“你知道,”他在门口放慢脚步说,“我为什么特别喜欢这种音乐?因为它让我知道一切平安。我今天回家,离家越近,就越是耽心。我一走进前厅,听见安德留沙朗朗的笑声,我就知道,孩子们都好……”
“我懂,我懂得这种感情,”尼古拉附和说,“不过,我不用过去了。我知道,她织的袜子太神奇了。”
皮埃尔到孩子们房里去了,那边喊声更高,笑声也更欢了。“安娜·玛卡罗夫娜,”皮埃尔说。“你到这里中间来,听口令,现在我要数一、二、三,数到三的时候,你就站到这里来,我来抱你。好,一,二,……”传来皮埃尔的声音,接着是一片沉默。“三!”屋里传来孩子们的欢叫声。
“两只,两只!”孩子们叫喊道。
他们说的是两只袜子,安娜·玛卡罗夫娜有一个绝招,能用一副针同时织出两只袜子。每次织好以后,她总是得意洋洋地当着孩子们的面,从一只袜子里抽出另一只袜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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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过了不久,孩子们来道晚安。孩子们同所有在座的人一一吻别,男女家庭教师也行过礼,然后就出去了。只有德萨尔和他的学生小尼古拉留了下来。德萨尔低声叫小尼古拉下楼去。
“不,德萨尔先生,我要求姑妈让我留在这儿。①”
小尼古拉同样小声回答说。
①此处字下打黑点表示,原文直接用法语,此处译成汉语。
“姑妈,让我留在这儿吧。”小尼古拉走到姑母面前说。他又兴奋,又激动,脸上露出恳求的神色。玛丽亚伯爵夫人看了他一眼,对皮埃尔说:
“只要您在这儿,他就不乐意走了……”
“德萨尔先生,过一会我就把他送到您那儿去,晚安。”①皮埃尔把手伸给那位瑞士教师,接着含笑转向小尼古拉说:“我们没见过面呢。玛丽亚,他长得真像……”他转身对玛丽亚伯爵夫人说。
“是像爸爸吗?”孩子的脸红了,他用敬慕的、明亮的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皮埃尔。皮埃尔向他点点头,又接着谈被孩子打断的话题。玛丽亚伯爵夫人在十字布上绣花,娜塔莎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尼古拉和杰尼索夫站起来要烟斗抽烟,他又向一直守着茶炊无精打采的索尼娅接过茶,又询问皮埃尔有关这次外出了解到的消息,小尼古拉,这个长着一头卷发的孱弱的孩子,坐在没人注意的一个角落里,双眼闪闪发光,从衣领里伸出细脖子,他的满头卷发的头向着皮埃尔,在偶而体验到某种新的强烈的感情时,他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
接着,众人的话题转到当时对最高当局的一些流言,其中包含了大多数人通常最感兴趣的国内政治问题。杰尼索夫因在军界失意而对政府不满,现在听说彼得堡出了丑闻十分高兴,于是对皮埃尔所述情况发表了一通尖刻的评论。
“过去不得不作德意志人,现在就得陪塔塔利诺娃和克律德涅夫人②团团转跳舞,还得捧读艾加特豪森之流的著作。哎,要是把波拿巴那个宝贝放出来就好了,他就会把一切胡涂思想扫除掉,把谢苗诺夫团交给施瓦茨这样的大兵来指挥,成何体统?”他大喊大叫地说。
①此处用法语。“德萨尔先生……晚安。”
②朱丽安·克律德涅夫人(1766~1824),女作家,出生在里加,神秘主义者,亚历山大一世曾一度受过她的影响。
尼古拉虽然不像杰尼索夫那样专门挑毛病,但他仍然认为议论政府可是一件大事情,而甲出任大臣,乙担任总督,皇帝说什么话,大臣说什么话,都是很重大的事。他认为国家大事,匹夫有责,所以也向皮埃尔询问各种问题。只是他们俩人问到的不外乎一些有关政府高级部门的轶闻。
娜塔莎十分了解丈夫的心思和脾气,她看出皮埃尔早想转换话题,看出他早就想倾吐他内心深处的一些想法。他这次要去彼得堡,就是想同他的新友费奥多尔公爵一起商量此事。于是她问皮埃尔,他跟费奥多尔①的事怎么样了。
①指十二月党人的革命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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