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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第1页)

半夜,我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清晰得比现实还现实,比生活还生活。有阳光、空气和水,有草坪、鹅卵石小路和鸽子,场景里除了我自己,再也没有任何人,我打着赤脚,让那些圆润的小石头顶着自己的脚板心,不知怎么的,那些笨重的石头突然在脚下轻松起来浮动起来,它们慢慢舒展、扩大、轻盈,最后,变成了摊放在绿波上的荷叶,那些小石头,又变成荷叶中调皮滑动的小珍珠,晶莹剔透,它们一会儿拥抱在一起,一会儿又果断分开,我的脚仿佛踩在滑板上,先是慢悠悠的,后来,乘毫无防备时,载着我向悬崖边俯冲过去,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与寒冷彻骨的白雾,我无助地尖叫起来,叫声通过对面的山谷回音又传到耳膜里。

我直挺挺地躺着,我确信自己已经死了,死在山沟里。那个坠落的过程是经过死亡通道的过程,我由恐惧、绝望、无助到最后的完全放松和坦然,在杂草丛生的山沟,就在身边,我发现一团红色,红围巾的红色,我的眼睛睁大了,她,竟然是小莲,她已经先来了,睡着了,我惊喜地叫道:小莲,小莲,你怎么躲在这里?害得我好找!小莲!小莲!你醒醒!

我睁开了眼睛。我的身边没有小莲。

我呆呆面对天花板好久,终于,哇哇大哭起来,像个孩子,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我已经没有把自己当孩子了。我边哭边嗫嚅着:小莲,小莲,你好可怜啊!呜呜呜,我马上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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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的情人 (7)

第七章

26

车站永远是一只硕大的蜘蛛,它的肚子里,总能牵引出绵延不断的线条来,它们交叉着而又四通八达,为迷茫的人们指引着前进的方向。

就像缠绕在我身体上的那些导管。

在楚江,医院里,我有一张能给自己带来安宁的床。我漂浮在河流上,我听到了水流的声音,它们遥远而邻近,每一丝每一滴带给我的是模糊的记忆。我的身体变成了一具断了弦的古琴,撕裂的清脆在脑子里轰然炸响而后戛然而止,古琴漂浮在浓阴蔽日下冰凉冰凉的河流里,河流凝结为苔藓;阴森,潮湿。身体浸泡着,流动着,麻木着,腐朽着。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朽。现在,那个躯体仍然在,在慢慢挥发掉水份和失去弹性,我无法控制,只能静静远望。

突然想把自己的躯体带到某个地方。

我从来没有这样的乘车经历,上了车,不知道具体在哪一站下车。如同没有目标的生活充满了茫然感空虚感。原来,人注定是要有某种东西作为依托的,就连蜘蛛,也要冒着危险竭尽全力去编一张可供自己歇息和捕食的网。

北京街头,我并没有发现漂亮姑娘,街上骑车、走路的人穿得比较老土,甚至可以用上臃肿这个词。在一株树下,竟发现了一辆驴车,农用车上塞了一床棉被,一对夫妻在旁边说着什么。

继续朝前,十字路口右拐,又走了几分钟,是个站台,只不过与我下车的站是成垂直角度的。又朝马路对面走。要想真正走进北京、走进北京人的生活,走进胡同是最好的方法。胡同,让北京和北京人完完全全地走下神坛。摆满牛奶的小卖店,塞着耳机慵懒坐在脏兮兮小店里吃早点的学生,居民楼一楼的阳台被封闭改头换面后的电器维修铺,大树下所放的一个落了树叶的旧沙发……它们一点点地闯进我的视线。

走进北京的胡同,我仿佛又身临楚江,平民化、世俗化,甚至有些破落萧条,但是,真实,亲切。看到两旁热气腾腾的小吃店,我才觉得肚子饿了。一个女人要了一碗馄饨一根油条,就着咸菜慢吞吞吃着。店子里已经有顾客在悠闲地用餐,边吃边拿眼睛看着门外路过的行人。北京不像楚江那样拼命用一次性餐具,北京更像一个不设城防的大家庭,充满信任与温情。

这些天,我一直徘徊在北京西站附近,还没有离开。我在西站超市琳琅满目的商品前观望着,伏苓饼、烤鸭、果脯,这都是我想买的东西;在那个长长的过街天桥上,我来来回回走了好多次,就好像往返北京好多次一样;在售票大厅,我自觉地站在长龙的队伍后面,轮到我买票时,又离开了;在候车室,已经没有座位,就挤在人群中的我,焦急等待着,每当有广播响起,我都要竖起耳朵听即将出发的列车车次,惟恐遗露。但是,始终没有迈出检票口半步,我怕到了那一边,就再也不能回到这边来了。就是在刚才,我的心突然一下子被揪紧了,我听到了婴儿一样的哭声,是宝宝的,一定是的。她怎么啦?她现在在哪儿?她到底遇上什么不测了?不,不会的,宝宝不会的。不,不能走,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要和我的宝宝一起回家。

22年前,宝宝在产房里也是这么哭,只不过,那时,她哭得更响亮。为了孕育她,我每天拖着笨重的身子,像一个小浣熊在大街上行走,邻居、朋友见到了总是纷纷让路,笑着说:大肚子来了,小心,别撞着她!我能够想象自己的那种卡通模样有多么可爱。有人说,怀孕的女人是最美的。即使怀孕,宝宝也打扮我,别的孕妇怀宝宝时脸上锈迹斑斑,而我,却白里透红。按理说,郁大勇应该是高兴的,可是,从那时起,从他的眼神里就能隐隐察觉到一丝忧虑。他在家里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听人说,姑娘打扮娘。他的潜台词是我肚子里怀的是个女儿。我喜欢女儿,希望生个女儿。而郁大勇作为家里的独子,他说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那就是传宗接代。但我不是一个为传宗接代而活的女人。

那时,还是住在筒子楼里。郁大勇作为一个青年教师还没有分房子的机会,当然,能够有筒子楼住就很不错了,就很满足了。发作的时间是冬天深夜,我并没有像现在生产的少妇一样提前半个月一个月住在妇产科里。当时,郁大勇在厨房里洗碗,我吃过饭后感觉不舒服靠在床上,突然,肚子疼将起来。

我说:大勇,我肚子疼。郁大勇说:你怎么了?是不是刚才吃的东西不干净,要拉肚子?

我说:我不想拉肚子,可就是肚子疼,有一种往下坠的感觉,唉哟……

郁大勇陡然像想起什么,说:啊,是不是要生了?赶快去医院!

这是孩子诞生前夜我们的对话,事实上在路上我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说:大勇,我不行了,我会死的,我不想死。

郁大勇吓坏了,他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来,把我的衣袖都打湿了,他哽咽着说:你不会死的,医院马上就要到了!你坚持坚持啊!

于是,我不再说话,我把那些要变成哭泣的眼泪与悲伤都压抑住,紧闭着嘴唇,憋着一口气,对肚子里的孩子说:宝宝,你也坚持一会儿,听妈妈的,好吗?没想到这一招还真见效,阵痛有了轻微的缓解。终于到了,我进了手术室,郁大勇被关在了走廊里。在离开郁大勇之前,我牢牢抓着他的手,不愿松开,我怕松开后,失去最后的依靠。

医生说:把裤子脱掉。在产床前,我开始脱裤子,我脱掉外面肥大的绿军裤,脱掉红绒线裤,脱掉粉红秋裤,在剩下最后一件短裤时,我不脱了。医生瞥了一眼,说:脱完。此时,阵痛又开始袭来,我已顾不得疼痛,咬咬牙,把最后一件遮羞布扯了下来。医生又说:上去躺着。

那是一张暗红色的陈旧的产床,一个长方形,它的前面,左右两个铁夹张着大嘴,等待着产妇把自己的脚放上去,它们的作用是用来分开女人的大腿的,尽可能地张大分开。

我在前面,清晰地听到了后面生命诞生的整个过程。它们是由器械的响声与擦拭鲜血的声音以及婴儿的哭声构成的。而我,一直在黑暗中奔走、坠落,我被镶嵌在岩石缝隙间,呼吸困难。别无选择,只有努力憋着一口气,等待着出口与光亮。

这次生产之后,我患上了产后抑郁症。我怕穿着白色衣服的女人,怕一切铁制器械,怕正面遭遇别人的目光,甚至不再愿意把她的大腿分开。

……

27

抑郁症成为我婚姻生活的裂痕之一,那个时候我不懂什么抑郁症,我只知道我的心理出了问题。

最初因为日夜给孩子喂奶,我的睡眠严重缺乏,而宝宝断奶后,我却发觉自己难以入睡。特别是早晨,我躺着床上,已经没有丝毫的气力与热情从床上爬起来。最明显的是我的性冷淡,对于郁大勇,我缺乏激情。

而郁大勇,却很亢奋。我们俩,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冷静一个火热。每天,我最害怕的就是夜晚,为了避免尴尬,我呆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有时甚至熬上个通宵。一开始,郁大勇还问候一下,后来,他渐渐明白我的本意,有一天,穿着睡衣的他来到书房站在我身后,说:去睡吧,我不会做什么的。说完,他抱了一床被子睡到了沙发上。

我们之间渐渐生疏起来,即使睡在一张床上,也是各盖各的被子。

宝宝三岁时的一个深夜,我突然被郁大勇撕扯并惊醒过来,他喘着粗气,扯下我的三角裤,我挣扎着,扭曲着,郁大勇左手掐着我的脖子,右手狠狠地给了我两耳光,他骑在我身上,粗野地强暴了我。筒子楼静静伫立在惨淡的月光中,玻璃窗被风拍打着,我想叫,但嗓子已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气流给堵住了。我只能睁着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在我眼前不停晃动着的已经陌生的男人。

欲望,连最后遮掩的面纱也无情地撕去,赤裸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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