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
早上两个人简单的吃了早餐,又带了些风干牛肉和馕饼,海纳尔装了一整壶的开会,正式向雪山进发。
公路被勉强铲出一条只供车辆行进的路,开着开着越发的冷了,四周的绿色草地上一片一片的覆雪,好在车里的暖气开的热烘烘。此时手机已经失去信号,两人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寻找目标点,指南针和地图。
忽然,李鸢无意的抬头,却在刹那间目光怔愣。远处云雾缭绕,唯有雪山巍峨挺拔跃然群峰之巅,一片壮丽的粉金色,连最上层的云都是灼热的粉色,雾蓝色的山脚藏在云里,浮着,仿佛神迹。
他们看到了日照金山。
李鸢觉得震撼,急忙拿出手机拍照,可手机似乎拍不出这金色雪山的震撼,她皱了皱眉,忽然海纳尔递过来什么,她低头一看,是一台微单相机。
李鸢惊喜,拿过相机迅速捕捉下这一幕,等到新的山峰挡住金色雪山,她才收起相机,回退到相册一张张查看刚才神迹一般的美景。
“你还随身带相机啊?”
海纳尔笑着点头,说道:“我偶尔会在网上分享自己拍的照片。”
“你还是博主啊?”李鸢诧异,难怪昨天在他后备箱看见了摄影装备。
“爱好而已,不算博主,大学学的就是摄影。”
“看来你真的藏了蛮多的惊喜。”李鸢打趣,她继续翻看上一张照片,却缓缓停住。
她看见照片上是自己,是她昨晚骑着马在草原和落日间的身影,看不清脸,但长发飞扬,日落的光浓重的打在身上,可以清楚的看到每一根发丝的剪影。
李鸢回过神来,急忙切了回来,装作没看见,瞳孔却微微抖了抖,她觉得这车上的暖气开的太足了,脸蛋又烫又麻。
海纳尔看她神色恍惚,放慢了速度,看她,问:“怎么了?”
李鸢抬起头,捋了一把额前的碎发:“一直想问问你,当年在部队的事情。”
海纳尔扬了扬眉,说道:“刚考上研究生那年,我看了一篇边疆地区牺牲过的烈士的纪录片,被震撼到了,壮怀激烈的报了名。那时候,好多人问一个研究生干嘛要跑去当兵,还去偏远地区,但是我想,那是我做过最正确的,最有意义的决定。”
海纳尔进了部队后被分到了巡边部队,主要任务就是和当地的护边员一起卫国戍边,枯燥且日复一日,但恰好海纳尔的雄心壮志并不是一时兴起,他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他深刻的知道,自己哪怕只是站在那里,只是一动不动的守望,都代表着中国人民解放军。
海纳尔觉得自己的生命是光荣且艰巨的,小时候看《士兵突击》时记住的一句话,真正的在生命中印刻: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在于漫长。
事实证明,海纳尔真的希望,他宁愿一直都很平淡。
“后来呢?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海纳尔的笑不知什么时候就淡了,眉眼沉重的就像窗外愈渐厚重的雪层,山峰高的挡住了太阳,一切都阴冷了下来。
“一次任务……”海纳尔没说下去,薄唇紧绷,悄无声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那是从胸腔深处长出来的东西,海纳尔无能为力。
“对不起。”他说:“我不太想……不太想提这件事。”
李鸢察觉到了,其实上次提到这伤时她就感觉到海纳尔有些异常,此刻便是确定。她小心翼翼的关掉相机,放回了原位。
“没关系,每个人心里都会藏着事,时间还有很多很多,它总会过去的。”
海纳尔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有的事情不会过去,它会像伤疤,永远的留在身上,无法磨灭,骨头里的子弹可以取出来,但是心里的子弹却永远的嵌在灵魂里。
李鸢恰到好处的转移话题,“那你酒吧里那张雪豹的海报……听北北说,你救过一只雪豹?”
海纳尔回过神来,几乎是不动声色的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模样,“是啊,那是我第一年当兵的时候,从偷猎者手里救下来的小雪豹,可能也就一岁吧,浅灰色的皮毛却被雪光照的发亮,它的眼睛颤抖,颤抖的看着我,像是……像是在致谢,当时的我大受震撼。”他一顿,看向李鸢:“我这么说,你不会觉得很玄乎吧?”
“怎么会?”李鸢听的津津有味,“我其实……从来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野生雪豹,可我一直认为,她们的灵魂都是神圣的,在高山极寒之中,有她们自己的气节和风骨,是我们人类永远无法触及的。”
“对我们哈萨克族来说,所有的生灵都值得敬畏,所以当时那只雪豹看我时,明明我手里有枪,可我还是虔诚的低下了头,再抬头,它已经离开了,风雪很大,几乎是瞬间的掩盖住了它的脚印,”
李鸢点头,“你说得对,人总要用有限的生命去坚守无限的东西,我一定也得为雪豹保护事业留下点什么。”
“会的,我们离她越来越近了。”海纳尔煞有介事的环顾四周,眉头郑重其事的凝起:“说不定啊,她现在就在哪里看着我们。”
海纳尔这么一说,李鸢还真有这么几分感觉,感觉雪豹的眼睛就在某个角落盯着自己,她们向来是聪明的捕食者,审时度势,机智敏锐。李鸢趴在副驾驶的窗玻璃上,看似百无聊赖,实则极为认真的观察远处此起彼伏的雪山。
车子又开了一会儿,缓缓停了下来,按照视线标注好的地图坐标,远处那座山就是当时发现雪豹的地方,远处的山洞里还架着红外相机,不过看样子已经因为大雪而无法工作了。
李鸢喝了一杯热水,然后戴上手套下车,取出新的红外相机准备爬到那座山上,海纳尔给车盖上白布,几乎是很自然的隐藏在了雪里,
山上的雪很厚,但好在瓷实,不幸的是没有发现任何关于雪豹的线索,更别提脚印,但雪豹本身就是如梦如幻的生灵,似乎这样才对。
爬山的过程不算轻松,李鸢扛着复杂厚重的设备,不让海纳尔帮忙,海纳尔能陪着她走这么多路她已经很感谢了。没办法,海纳尔只能走在前面,抓着李鸢的袖子,替她探路,拖拽着她,李鸢的小雪地靴踩着海纳尔的大军工靴走过的脚印。
两个人颇有些攀登珠穆朗玛峰的悲壮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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