俊?br>
……
窗外月色清冷,灯光中,室内极静,只间或听见男人隐约的低沉娓叙之声,烛光温平间,火焰依稀逐渐成了一种染着暖意的淡橘色,照亮了男人英俊以极的面孔。
“……因此本座当时,便……”北堂尊越的声音逐渐放低,终于止住了,金色的凤目看了看面前似乎已经睡着的少年,一只手伸了出去,轻轻抚摸着对方漆黑的额发。
北堂戎渡侧着身子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脸上的表情安静又祥和,带着一点儿心满意足的味道,柔软的淡红唇瓣微微抿着,乌黑的头发顺从地散落在枕头上,越发使得模样无害而又单纯,仿佛睡得很熟。北堂尊越看着他,仿佛是什么也没有想,又仿佛是若有所思,一时间找不到半丝睡意,温暖光线里的面孔上敛去张狂和狷佞,令原本深邃的眼底越发深不可测,也许那是慈爱,也许是在黑暗中沉寂已久的某样东西,也许是别的什么,总之含义不明,连自己也没有发觉,只是半隐在阴影里,窥伺着某个时机蠢蠢欲动……北堂尊越摸了摸少年的头发,眼底最深处的什么东西毫无痕迹地一闪而过,就连本人也完全没有注意到,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什么一般,再次被敛没……
此时夜色已深,然而北堂尊越却没有走,他低头看了看少年正揪着他一角衣袖的左手,似乎是想了想,既而便无声地脱去外衣,躺到床上,伸手将身边的北堂戎渡揽进怀里,就像是在少年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北堂戎渡没有什么表示,只是闭着眼依稀往男人怀里靠了靠,一如本能……北堂尊越的眼神因少年这个潜意识里的小动作而柔和起来,他突然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就想明白了一件事——他的这个孩子天生骄傲又顽固,想要使之低头,唯有春风化雨般地逐渐渗透侵入,而并非是强硬且粗暴地征服。
那孩子在他怀里睡得很熟,呼吸绵长又轻微,北堂尊越看着少年,无声地笑了笑,全然没有发觉到此刻自己已经被对方占据了全部的心神,投入了太多的注意力,他只是觉得此时此刻这样安宁的场景是非常令人熨帖的,熨帖得让先前的所有不安和愤怒都平息了下去——一想到今夜几乎有可能失去这孩子,哪怕是仅仅只有一丝的可能,北堂尊越就有一种残忍的冲动,极端嗜血地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放手杀戮的强烈欲望。
北堂戎渡显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在想些什么,他舔了舔嘴唇,微微调整了一下在男人怀里的姿势,寻出最舒服的位置,继续熟睡,但北堂尊越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盯住了少年的脸,一双原本半敛着的凤目中,流转着一丝极暗极深的色泽,寓意不明,模糊不清。
少年的唇生得极好,湿润且菲薄,一如那个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中的夜晚,那样让全身都颤栗起来的激烈深吻,以及随之而来的强烈刺激,时而轻柔,时而暴烈,还依稀残存在唇齿之间,红嫩的舌头,低声的本能低呜,柔韧而又青涩未成熟的修长身体,无论是少年的反抗还是顺从,都令人愉悦得连毛孔都尽数张开,明明荒唐,却根本无法去刻意忘记其中的任何过程与细节……
北堂尊越目色深沉,看着怀里的孩子,在那一夜之前,他从来没有清晰地感觉到酒原来是如此让人惊心的东西,能催化出令人没有丝毫理智可言的行为,他可以不在乎这有些荒唐的一时醉中迷乱,但他的这个孩子不同,就好象无论这孩子表面上表现得如何不在意,但他依然很清楚,他的儿子对于自己那个由兄妹所生的离奇身世,是怎样的讳莫如深,如果得知了那一夜的荒唐行为,又会是怎样的难堪和沉默……所以这一切,他不会允许任何人知道——
这其实真的可笑又可怜,做父亲的从来不会告诉儿子,你看,我是多么的对你疼爱又怜惜,简直是捧在了手心里,哪怕就算是有时候疾言厉色一些,自以为是一点,其实也统统都只是面硬心软而已……
少年安稳地睡在男人怀里,没有防备,没有警惕,似乎是下意识地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是因为本能地清楚父亲在这里,完全有所依靠的缘故么?北堂尊越满意于这样的猜测,他低头看了看少年熟睡中的的面孔,忽然想起从前对方还是婴孩时那白白胖胖,还散发着奶香的嫩脸蛋儿……北堂尊越缓缓靠近,在即将碰上少年的肌肤之际,依稀顿了一瞬,短暂得连自己都无法察觉,然后薄唇就在那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亲,再往下略移上半寸,就是少年水红色的唇角,只是到底男人那削薄的唇还是没有偏移过去,哪怕仅仅只是咫尺……
可就是这样下意识地一迟疑,只差半点,就差了何止千里万里,一点慈父的心情与不能对外人道也的冥冥黑邃幽深欲望,往往也就隔着这一分几乎可以忽视的距离,往前亦或往后一步,都是截然不同的天地……——
差了何止千里万里。
九十七。 机心
天还未亮,仍是暗蒙蒙地,床前的素销金蟠螭帐正空空落落地垂着,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里面有人睡着,墙角两盏大灯台上还燃着快要烧尽的蜜烛,室中淡淡弥漫着一股檀香味道。
正安静间,自外头忽有人走了进来,一身鹅黄缎子遍地金通麒麟罗袍,黑发高挽,一面往里头走,一面解下身上那件猩红色的披风,眉梢之间隐隐残留着一分戾气,凤眼生煞,正是北堂戎渡。他进了房中,随手将脱下来的披风扔到一张椅子的靠背上,然后走到床前,一手微微掀开了帐子。
床内的沈韩烟侧着身子,枕头边上放着一本摊开的剑谱,胸口以下盖着薄被,长睫淡合,呼吸轻缓,似乎是睡得正香,但北堂戎渡这么接连二三的动作,却还是有些惊动了他,就见青年那一双长眉蹙了蹙,低声模糊地喃语道:“……天亮了么……”北堂戎渡听他的语气,似乎是将自己当成了侍女,不禁有些哑然失笑,遂道:“快亮了。”沈韩烟迷迷糊糊之间,听得这个声音,颇觉不对劲,这才终于清醒了一点,眼睛慢慢张开,就看见床前站着一个身材修长的少年,正笑吟吟地瞧他。沈韩烟见状,一手揭开被子,一面慢慢坐了起来,用手揉了揉额角,让自己清醒些,见北堂戎渡眉梢眼角之间隐隐含着还未散去的煞气,身上也似乎缭绕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道,便道:“……可还顺利么。”一边说着,一边叫人进来伺候梳洗,再摆上些清淡吃食。
北堂戎渡平伸着胳膊,由着两个侍女替他脱去溅了血渍的衣裳,换上一套灰蓝织全立领缎袍。一个年轻侍女低头紧紧在少年腰间束上淡紫色的垂穗宽腰带,北堂戎渡一面将手伸进一件外罩的紫绸敞身大袖衣里,一面口中应道:“还行,也没什么顺不顺利的……这卢起珩身为我手下分舵舵主,却吃里爬外,暗通外人,这大半年以来,私下里吞了将近四成的黧州河道生意,岂能还留着他!”
北堂戎渡一面说着,一面接过侍女递来的湿毛巾,开始洗漱,沈韩烟此时已穿好了衣物,见北堂戎渡换下来的衣袍上血迹点点,遂问道:“分舵情况如何?”北堂戎渡冷笑道:“上下都没有几个干净的,若非如此,我能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事?卢起珩这混帐东西,欺我年幼,又刚调到我手下不久,以为我好欺瞒呢,如今才叫他们知道我手段!其实他们贪一些我倒未必在乎,可私通外人,那就该死了,凡参与进去的人,今夜一个也没得漏网!”
沈韩烟听到这里,才知道北堂戎渡这一夜之间,竟是率人血洗了整个分舵上下,此时几个丫鬟已摆好了饭,北堂戎渡正好也已经洗漱完毕,便坐到桌前,见桌上摆着的都是些清淡小菜,不觉笑道:“正是呢,一晚上都弄得血淋淋的,叫我没什么胃口,眼下吃点儿素淡的,才有几分食欲了。”说着,端起一碗胭脂米粥,就着几口爽脆小菜,三下五除二便喝得精光,沈韩烟见他如此,知道是真饿了,便亲自动手给他又添了一碗,自己也坐了下来,陪北堂戎渡一起吃上一些。
等到两人吃过饭,天也微微亮了,北堂戎渡坐在妆台前,从镜子里瞧着沈韩烟给他梳头,沈韩烟手里拿着犀角梳,将他的脑袋扶正,慢慢梳篦,北堂戎渡从镜中见其神情静雅,眉目清翊如画,不觉一只手抬起,摸住沈韩烟正为他拢着鬓角的左手:笑道:“好人儿,别编辫子,我今天不在家,要出门呢。”沈韩烟正欲替他梳个家常的发式,闻言便随口温声问道:“今日有事?”北堂戎渡捏了捏青年修长的手指,含笑道:“眼下已到六月,正是荷花开的时候,今日咱们便出去逛逛……昨夜那么尸山血海的,今儿也当散散心。”沈韩烟听了,便给他将头发整齐挽起,戴上一顶小巧的金丝嵌宝紫金冠,这才道:“一夜未睡,眼下也不躺躺?”北堂戎渡打了个哈欠,懒懒道:“一晚上又打又杀的,之后处理了不少事务,又安排人手接管分舵,如今哪里还知道困,早过了那劲儿了。”
沈韩烟自妆台上的抽屉里取出一个错金小盒子,打开用手往里头蘸了些樟树油,轻轻给北堂戎渡揉着太阳穴提神,道:“多少还是歇一歇。”他手法又稳又准,力道拿捏得恰倒好处,北堂戎渡舒服地闭上眼,轻声道:“对了韩烟,我前时又置办了一些田庄之类,还有一处宅院,这宅子才弄好没半个月,我也只不过是前些日子陪着外祖母去觑过一眼,你还没有看过呢,等今天就顺道去瞧瞧罢。”
世家门派置办产业实属寻常,不过北堂戎渡既是这么说,就表明了这是他自己的私产,沈韩烟也没多问,两人又说了一阵话,等到外面天光大亮,便收拾了一下,一同出堡。
二人先是在外头游玩闲逛了一番,这才去了北堂戎渡的宅子,一时间下了马车,就见这府院果是气派,占地亦大,北堂戎渡下了车,见门口停着一列车驾,精巧且又潢贵,看起来却是女子所乘,心念微转之间,就清楚了八九分,便道:“是外祖母来了么。”
此时在此诸人早已得了消息,迎列出来,一名素衫的中年人随在北堂戎渡身后,闻言便垂手道:“回爷的话,并非昭华夫人,而是表小姐至此,眼下正在花厅奉茶。”北堂戎渡牵起沈韩烟的手,笑着往里面走,道:“未想她倒来了……咱们去见见。”
两人进了前厅,正见一个美貌少女在坐着喝茶,十余名丫鬟立在一旁,屏声静气,不闻一声,后壁上开着一个大圆轩窗,正对着湖面,一眼可见满湖新荷初举,亭亭玉立,伴随着沁人心脾的荷花清香。牧倾萍正一面品着香茶,一面赏荷,见了北堂戎渡二人进来,便正了正身子,清丽妩妍的容颜间添了一分惊讶,道:“今日倒巧,你们竟也来了。”
北堂戎渡闻言,遂笑吟吟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里?”牧倾萍身穿橘红洒花通袖罗衫,下着金枝线叶沙白色百褶湘裙,纤细白皙的手指执着一柄兰花白绫纱团扇,闻言便接口道:“我前日在姨姥姥那里听说,你新置了一套宅子,这里的荷花开得比别处都好,因此便问了地方,今儿就过来瞧瞧。”又皱了皱眉,把茶杯放下:“我原本带了朋友一起来看花,你这里的人却只是不肯让她进来。”北堂戎渡笑了笑,道:“你是亲戚,来玩玩自然也没什么,可若是我不在这里,其他人却是不得放进来的。”牧倾萍听了,也不再说这个,只是好象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抿了抿嘴儿,站起身娇声哼道:“你这小子,上回笑话我是大脚,眼下你再瞧瞧,可还能笑我不笑?”说着,便朝北堂戎渡走了过来。
她此时走路袅袅虚颤,与往日十分不同,竟如同弱柳扶风一般,北堂戎渡只觉她似乎长高了一点儿,更奇怪的是,她每走一步,就在地上留下一个白色脚印,细细一看,才发现居然是香粉印成的白莲花图案,隐隐生香,牧倾萍走到北堂戎渡面前,把长裙略微往上提起一点儿,露出一对花团锦簇般的绣鞋,花纹一层套着一层,顶头各缀有一只银蝴蝶,式样却是很少用的紫檀木旋的底儿,前低后高,这样一垫起来,立时就显得整个脚型纤细瘦长,比原先仿佛小了不少,穿着这样的木底鞋,难怪先前还以为她长高了些,就连走路也显得袅娜许多。牧倾萍嘟着嘴道:“怎样,如今你可还能笑我么?”
北堂戎渡没想到一句玩话,就能让这少女记在心上,不由得忍俊不禁,笑道:“好了,我可不敢再笑你了。”他说罢,忽语气一转,满面笑意,道:“喂,这也罢了,我只提醒你一句,这里可不止我一个男子呐。”牧倾萍听了,这才想起还有沈韩烟在,北堂戎渡到底是她表弟,年纪也小,也就算了,沈韩烟却已经弱冠年纪,实打实的成年男子,自己却主动在他面前特意露出双足,任人观看,想到这里,不觉满面通红,忙用裙子遮了脚,以团扇半遮了脸,羞恼道:“每次见着你,总要叫我出丑!”
沈韩烟在一旁见状,神色虽还寻常,眼底却已仿佛绷不住笑了,北堂戎渡笑着用手肘碰一碰他的胳膊,道:“你瞧,明明是她自己给人看的,现在却又赖上咱们。”沈韩烟见牧倾萍粉面通红,便打圆场道:“牧姑娘既是喜欢这里的荷花,不如便一同去后园走走。”牧倾萍听了,遂感激地看他一眼,既而瞪了北堂戎渡一下,道:“你这促狭鬼,韩烟可比你强十倍!”北堂戎渡一手拦着幕帘,回头笑道:“好了,我跟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女人总发恼的话,可是容易老的……走,咱们三个一起去后园逛逛,午间请你吃饭。”话毕,狡黠地眨一眨眼:“我自然知道他好,可惜眼下我已经和他成了亲,你再怎么瞧着他好,也没你的份儿了。”牧倾萍气得在北堂戎渡后背上擂了一拳,恨道:“我打你个没皮没臊的,成日家满嘴里胡吣,看我不告诉姨姥姥去。”
两个年轻人正打闹着,忽有人趋进厅中,在北堂戎渡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北堂戎渡皱了皱眉,既而点点头,道:“也罢,让她进来。”说着,对沈韩烟道:“眼下我有些事,你们自去园子里走走罢。”沈韩烟微微颔首,自招待牧倾萍一起出了花厅。
北堂戎渡往上首主位坐了,没过一时,自外面袅袅步入一名十八九岁模样的年轻女子,容貌明艳若向阳春花,温婉中又有清慧的气质,体态娇柔,气度莞好,作清雅打扮,一见便知是世家女子,方一进来,便是深深一福,道:“江家江玉素,见过少堡主。”
北堂戎渡见她如此,心中一动,顿时猜到了些什么,便已有了几分计较,遂笑了笑道:“江姑娘坐罢。”江玉素闻言,这才抬起头来,待看清上首少年的容貌,心中不由得顿时暗暗吃惊,面上却是不露,只轻轻在下首一张椅子上端端正正地坐了。此时有人送上茶来,北堂戎渡自顾自地低头把玩着腕上的一只宽金寿镯,淡淡道:“先前并非故意怠慢姑娘,毕竟我既不在,这里总不好让外人进来。”
江玉素微一欠身,含笑道:“少堡主客气了,今日随牧小姐来此,原本就是小女子冒昧了才是。”北堂戎渡似笑非笑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道:“哦?只是不知道姑娘究竟是随我表姐来看花,还是,来看我?”江玉素早已听说过眼前这少年性情,因此闲话不说,干干脆脆地道:“小女子自是来见少堡主……小女子与牧小姐算是闺中友人,有几分交情,前日听说此处有少堡主新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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