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双唇上凝着一抹薄红,仿若玉树琼苞堆雪,容止摄人,风神绝丽,但即便是此时眉眼淡淡含笑,也觉无情,睫眼微微低垂着,手上拿着玉梳缓缓滑过漆黑的头发,与昨夜紧紧偎依在他怀中的模样,别有一番不同。北堂尊越眼看着那少年,脑海中忽然就毫无预兆地迸现出五个字来……
绝代有佳人……绝代有佳人……
四十七。 嫌隙
正值此时,北堂戎渡却回过了头来,唇线微弯,笑意绯淡,只怕是当初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破颜一笑也及不上的风致,足以令人神迷,对北堂尊越道:“昨天说到成亲,我方才便忽然想起,若是日后我娶妻生子的话,那孩子可一定不能给你看见。”北堂尊越听了,不以为然地淡挑长眉:“怎么,莫非本座还能吃了他不成。”北堂戎渡一面梳理着发丝,一面嗤声道:“吃了倒不至于,可那孩子若是到了你手里,只怕没多少时日,就要被折腾死,我可没忘了我小的时候,你是怎么待我的。”
北堂尊越没接话,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娶妻……既是如此,那你可中意什么样的女子?”北堂戎渡想也不想,直接答道:“自然是性情与我相合,温柔贤淑的女子,容貌么,只需中人之姿以上便可,会不会武,都是其次。”北堂尊越没想到他的要求居然这般简单,不觉皱眉道:“本座之子,怎能配这等庸常妇人?可做你正妻之人,即便未有绝世之貌,也需身具倾城之姿,色艺才情,皆是必不可缺,武功亦须看得过去,且需大家出身……如此,才堪堪与你还算相配。”北堂尊越连略做思量也不曾,便直接说出了这一通话,在男人看来,自己悉心养大的这个独子,若不是天下间最好的,又怎么能配得上?
北堂戎渡听了,不觉大笑,既而无可奈何地道:“父亲,这哪里是选妻子……依你的这些条件,若是都符合了,这天下间只怕也没几个人够格的。”手上拿着玉梳细细理清黑瀑般的头发,不以为然地摇头道:“娶妻娶的不是美貌、身份、武功这些东西……哪怕那人美貌绝世,样样都无人可及,但我若不喜欢,那也没有法子,而我若与什么人性情相投,心意相通,如此,哪怕对方样样平常,我也要娶来。夫妻之间,既是成了一家人,虽无血脉牵连,但也相差不大了,我若只爱皮相,自然有无数美人在怀,只是弱水三千,我取的那一瓢未必就是最甜的,但肯定却是我最心爱的,是不是绝世美人,有没有倾城之貌,我倒不在乎。”说到这里,北堂戎渡就想起北堂尊越向来的性情,不由得便笑了,道:“不过这些话跟父亲你说起来,倒好象却是白费工夫似的。”
北堂尊越侧身躺在榻上,倒也没说别的,只是漫不经心地道:“你即便姿容粗陋,也是本座的儿子。”北堂戎渡怔了一瞬,既而嗤笑道:“嘁,我既然是给你当儿子的,长得模样如何,又有什么关系。”北堂戎渡说到这里,忽然间薄唇微动,长睫一扬,上抹的蓝色凤眼中含了一丝说不清的淡淡邪气,在眸中流转不休,带着玩笑的意思,嗤嗤侃笑道:“唔,其实这些条件都符合的也不是没有……韩烟姿容无双,色艺才情样样都好,武功也还不错,父亲你若不介意我给北堂家娶个男妻,他倒是符合这些要求的。”
北堂尊越淡淡道:“不过是本座当年赏给你的一个男宠而已,出身平常,配不得你。”北堂尊越说罢,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向少年,道:“你要真娶个男妻,若不在意那人曾被本座动过,那牧倾寒,倒还算是可以。”北堂戎渡此时已简单挽好了发,闻言,便一面略微整理了一下里衣,一面说道:“牧倾寒既是我的朋友,你也就不必拿他开这样的玩笑。”顿了顿,又继续道:“他这样的人,你偏偏就叫他受了这等折辱,这几日他连床也几乎下不得,你也太下重手了些。”北堂尊越听了,双目便微微眯起,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道:“本座向来行事如此,你莫非是第一次知道不成。”北堂戎渡站起身来拿了衣物,一面对镜穿上,一面随口说道:“我自然知道。牧倾寒生性凛傲,兼且武功高超,为人坚毅,若非如此,你又怎会那般对他,直接杀了也就罢了……越是纤尘不染的东西,你才越有毁坏的兴趣,我是你儿子,又怎会不知道这些?”
北堂尊越不知为何,忽然心底生起一股烦躁之意,不觉冷笑道:“本座的儿子……你还知道自己是本座的儿子?怎么,心疼了,眼下就来埋怨本座?为一个外人,你倒教训起亲爹来!”北堂戎渡听了他的口气,不禁微微有些愕然,回过头来,看向北堂尊越道:“怎么了,我也没说什么……你是我爹,哪有儿子教训老子的,只因为牧倾寒颇合我的脾气,为人不错,又救过我的性命,我这才随口说说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北堂尊越此时心中微躁,听了这一番话之后,再看着北堂戎渡的面容,也觉得似乎有些不如往日顺眼起来,只冷然道:“不错,本座向来心狠手辣,只是你莫非便善心到哪里不成?那牧倾寒既是自寻死路,须怪不得旁人,你如今倒因为一个男人,对本座不满起来!”
北堂戎渡也不是个温吞性子,好脾气的,此时见北堂尊越有些不讲道理,加之他昨夜做了那等不愿回忆的梦,心情原本就不大好,因此不禁也有些恼了,也不肯陪个小心,只是冷笑一声,就道:“父亲说得是,我原本也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又为了个男人说亲爹的不是,果然是个不孝的东西!既是父亲不待见我,我这便回去,省得在这里碍眼,惹人厌烦!”说罢,一甩衣袖,也不去看北堂尊越有什么反应,直接就出了房门。
外面天还略暗着,只微微有些亮,地上铺着厚厚的一层雪,透寒入骨,北堂戎渡一路独自回到碧海阁,阁中的侍女见他这个时候突然回来,都吃了一惊,忙张罗着替他烧上热姜茶,驱一驱身上的寒气,北堂戎渡摇了摇头,示意她们不必忙活,自己直接去了沈韩烟的房中。
室内点着一盏灯,灯光柔和,一派平稳而温暖的模样,罗帐低低垂掩,明显是沈韩烟还没有醒。北堂戎渡脱了外衣,走到床前把帐子揭开,就见沈韩烟兀自闭着眼,墨发散落在枕头上,仍在安睡,北堂戎渡脱了靴子,把天青色的锦被掀开一角,上榻钻进了被窝里。
沈韩烟半梦半醒之间,只迷迷糊糊地觉出有人贴近将自己搂住,身上还隐隐有着沁寒之气,不禁眼帘微微颤动,片刻之后,就半睁开双眼,便见到北堂戎渡正躺在身旁。沈韩烟微觉讶然,便问道:“……公子如何这么早便回来了。”
温暖的灯光中,帐影不时轻动,照得北堂戎渡面上的神情亦是淡淡的。北堂戎渡躺在捂得暖烘烘的被窝里,右手揽着沈韩烟的腰身,能够感觉到暖意一点一点地蔓延到身上,不由得就想起方才与北堂尊越不欢而散之事,便语气淡淡地说道:“刚才和父亲为一点小事顶了嘴,因此我就回来了。”
沈韩烟觉出北堂戎渡被窝里的两只脚颇凉,于是便将自己温热的双足绕上去,替他煨热,心里虽然微微奇怪于这父子二人究竟为了何事吵架,但也仍还是劝道:“堡主毕竟是公子的父亲,公子怎好违逆,惹得堡主不快,不如还是去陪个罪便罢了。”北堂戎渡知他是好意,但此时心中毕竟不大熨帖,因此就道:“他喜怒无常的,我不去。”沈韩烟见他闭上眼,显然是不想继续谈论此事,于是就也不再说话,再看外面已是晨曦微亮,便坐起身来,欲下床梳洗。北堂戎渡见他行动之间有些异样,就想起前日晚上两人云雨亲热之事,于是也坐起身来,将手搭在青年腰上,问道:“还难受么。”沈韩烟微微笑道:“……没事。”
两人各自洗漱穿戴,又一同用过了早膳,北堂戎渡见外面又开始飘起了细细的雪花,且天色也是昏晦阴沉,便一面坐在一张榻上喝着热茶,一面随口问道:“他昨日如何了?”
沈韩烟坐在北堂戎渡对面,身后靠着两只软垫,正将手里的茶杯放到面前的小漆桌上,闻言,知道北堂戎渡指的是牧倾寒,便应道:“牧公子昨日还好,一整天只是仍旧卧床静养,下人去送饭时,见他气色倒还可以。”北堂戎渡抿了一口热茶,道:“他在这里再待上一阵之后,等伤势大好,我便送他回去。”
四十八。 离堡
室中燃着淡淡的檀香,暖意融融,男人坐在床上,未束的黑发半掩住雪白的里衣,腿上放着棋盘,玉制的棋子黑白相间地交错在一起,却是独自一人在下棋。
有人进到房中。牧倾寒并不曾抬眼,只是微微用眼角的余光一扫,复又重新收回。
来人身穿黑缎长袍,外罩宝蓝敞衣,眉甚似峦,眼角微抹,只眸波含笑流转之间,就将世间丽色尽皆压得黯淡无光,这般风致,除却屠容公子之外,再无第二人。
北堂戎渡进到房中,见牧倾寒气色还好,便走过去坐在床沿边上,随口说道:“怎么一个人下棋……不如一起杀几盘?”牧倾寒听闻,便抬眼看了看少年,虽没有说话,但却已经动手开始去清理搁在膝上的那盘残棋,北堂戎渡见了,就起身去取了一张小桌过来,放在床上,自己脱了靴子,盘膝与男人面对面地坐着,牧倾寒则将棋盘放到桌上,两人一起捡净了棋子,开始下起棋来。
外面虽是已经天亮,但天色却颇为阴沉,仍有细雪霏霏,因此依旧还点着灯,北堂戎渡一面看着棋局走势,一面说道:“这里住得可还习惯么。”
灯火金红色的暖光舒展而安稳,在少年淡然含笑的唇角边抹上一层薄薄的柔和,完全是春暖风轻的模样,牧倾寒左手微微揽着衣袖,使其不至于拂到棋盘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间,正夹起一枚黑子,闻言,面上神情无波,只道:“……豪奢以极,自然没有什么不好。”
一角衣袂从桌沿上垂下,微露出一点被遮住大半的手,少年的手指上套有一枚绿色的翡翠戒指,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细腻的戒身在灯光下流动着温润的碧光,丝毫显露不出习武之人的戾气,北堂戎渡微微笑了笑,看着对面牧倾寒将手里的黑子放下,棋子敲落棋盘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略有几分清脆而突兀:“我自幼就长在这里,习惯了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后来离开无遮堡,有时候在江湖上行走,不免偶尔也有风餐露宿之际,与之相比,还是家中舒服自在一些。”
牧倾寒似是顿了顿,既而双目微抬,声音沉沉:“……明日,我要离开此地。”北堂戎渡听了,不觉便抬眼看向对面的男子,仿佛是略略迟疑了一瞬,道:“你的伤势,还并没有好。”牧倾寒面上闪过一丝冷然,依稀是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回忆,既而又很快重新恢复了原状,神色淡淡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明日,我要离开此地。”
北堂戎渡知道牧倾寒的性情,既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更改,于是干脆便点了点头,不再多说什么,只应道:“那好,明天我就送你出堡……不过既然是你伤势未愈,我便送你回青帝门罢,江湖险恶,一路也算是有个照应。”牧倾寒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只微一点头,道:“也好。”
两人静静下了几盘棋,北堂戎渡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不由得含笑道:“说起来,你好象是有个妹子,叫做牧倾萍罢?”牧倾寒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此事,但还是应道:“不错。”北堂戎渡观察着棋局,同时笑道:“多年前我曾见过她一回,当时彼此年纪都还极小……你这个妹子,那性情可是跟你一点儿都不一样。”说着,就把当年与牧倾萍的一段小小过节讲了,牧倾寒听罢,只道:“她幼时确是曾被掳过,其后回到家中,却从不曾谈起过此事,也不肯说出掳她那人的名姓。”北堂戎渡摇头而笑,道:“那是自然,你妹子当时性情娇纵高傲,被我挟持回去,又吃了点儿苦头,以她那等大小姐的性子,又怎会愿意没有面子,对人说起自己吃亏之事,自然是口风紧得很,谁也不告诉了。”牧倾寒亦知妹子的性情,因此也不多说什么,倒是北堂戎渡开玩笑一般地说道:“如今想来,还好当时我和她都只不过是丁点儿大的小子跟丫头罢了,不然若是搁到现在,一个年轻姑娘让我掳回家去,又直到晚上才送走,想必我就得娶了她,做你妹夫了,不然你现在不但不会像眼下这般心平气和地跟我下棋,反而要提剑找我拼命了。”说罢,不禁失笑。
牧倾寒闻言,手上正要落下的棋子便不觉顿了顿,北堂戎渡此刻无意间瞥见男人的脸,登时就发现对方,竟是亦微微笑了一下。
男人的眉很黑,剑眉形状优好,却并不粗浓,双目黑白分明,嘴唇略薄,他这样笑起来的时候,眉毛就似乎弯起了些许,薄唇亦且轻微翘起,虽然这个笑极淡极短,但却很好看,他眼下穿着雪白的里衣,越发显得长发极黑。北堂戎渡以前从未看过男人的笑容,此时见了,脑中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别的,却竟是前时对方被北堂尊越强行奸辱时的画面,那样淫靡的场景,与此刻男人的模样形成了鲜明得几乎刺目的对比……北堂戎渡暗暗摇头,想要摧折践踏一个男人的自尊,似乎没有比这更有效的方法,这样一个高傲的男人被如此侮辱,他的心情可想而知,北堂戎渡甚至还记得,当时他眼中凌厉的愤恨与杀意,究竟是怎样的浓烈如炽。北堂戎渡想到这里,便暂时停下了去拈棋子的手,正色道:“既是你要走,我当然不拦你,只是你我既然是朋友,那么有些话,我还是得再提醒你一回。”少年毫无瑕疵的手轻抚着指上的戒指:“我爹么,你是肯定杀不了的……做什么事情之前,先想想你家里的父母小妹和青帝门上下,我爹是什么样的人,江湖上没有不知道的,屠门灭户的事,他做起来再平常不过了,我虽然是他儿子,却也挡不了他要做的事情。”
牧倾寒神色之间变得冰冷,复又渐渐平息下去,北堂戎渡见状,知道他是分得出厉害轻重的,为人冷静,并不是那等冲动仗勇之人,因此便动手将棋子收拾了,道:“你休息罢,既是明日出堡,我这便去让人准备一下。”
外面天色暗沉,北堂尊越此时正翻看着呈上来的公文,神情之间略隐阴霾,便在此时,外面有人轻声道:“禀堡主,少主求见。”
北堂尊越先是一顿,同时想起少年早上时拂袖而去的模样,因此便直接冷笑道:“叫他滚回他的碧海阁!”话一出口,外面通报的那人刚要回去答复,就听里面突然又有声音补充道:“……让他进来。”
案上的公文被推开,北堂尊越站起身,面上的阴沉之色似是渐渐淡去,甚至依稀有一丝志得意满的味道……好罢,既然那个有能耐惹他发火的小子肯过来认个错,那么,作为父亲,他也不是不能原谅对方的,毕竟对于自己唯一的儿子,他自己向来总是有着少见的宽容和耐心……
片刻之后,那少年穿着一袭厚绒披风走了进来。或许是刚刚闹得不欢而散的缘故,父子两个一时倒也没有立即说话,北堂尊越挑一挑眉,居高临下地看着北堂戎渡,等待着对方来向他服软认错,但接下来等到的,却是与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北堂戎渡只是像平日里一样,语气普通地说道:“父亲,我明天要出堡,送牧倾寒回去……大概需要一段日子才会回来。”
北堂尊越脸上的神色沉了下来,几乎是要冷笑了,那想象中的父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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