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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米丽不解:“老乡?”
老胡太太笑了,脸上都是褶儿:“唉,宝儿,你真是被你妈教得忘了祖宗了……学了满肚子洋话,连老家的话都听不懂。老乡,她是咱的老乡,使筷子说汉语写汉字儿的汉人,明白吗,宝儿?”
“但她,她是个英国人啊!”艾米丽说。
老胡太太摇摇头:“她是投胎做了洋鬼儿了,但她认咱,那就是老乡。小狗,你认咱吗?”
我脸上的肌肉在颤抖。
“我……”
我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就哽咽了。
“哎呀,介孩子,哭啥呢。”老胡太太伸手在我脸上用力呼噜了两把,“说话就说话,哭啥!憋哭!”
我吸了吸鼻涕,眼泪不停往下滚:“我谁也没告诉过,我一直,我谁也没说,谁也不知道我死过,有过上辈子,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说……”
“你不说,仙家也能知道。那可是仙家。”老胡太太得意地笑,“仙家打眼儿一瞅,就知道你是个带尾巴小狗儿。内狗味儿,仙家说都呛鼻子。”
我:“我不是狗!!!”
艾米丽小声说:“她死过,那系不系鬼啊,外婆?”
老胡太太:“洋鬼儿和鬼是两码事,宝儿!”
艾米丽恍然:“哦……那就系,就系……呃,系怎么回事啊,外婆?”
老胡太太恨铁不成钢。
“咋硬是不明白呢!你瞅你这孩儿,你这给我愁的,唉。你妈给你教啥了都,啥啥也不会。你这样儿,以后咋出马?仙家咋看上你的?”
我突然反应过来:“哦,对,艾米丽你也是出马弟子啊!”
艾米丽讪讪地笑:“也没多久……”
老胡太太非常健谈,而她显然也孤独了很久。一把花生瓜子,她就开始聊了。
老胡太太是东北人。她家家传的是狐仙,她很顺理成章地成了出马弟子,在当地进行一些比如算命跳大神之类的封建迷信活动。
直到战乱。
老胡太太家有些资财,几经辗转,她逃到了香港,找了个普通工作。为了自保平安,隐于尘世,她明面上不再做出马弟子。
她正常地结婚,生子。她的孩子没有天赋,于是老胡太太也并不告诉她和出马有关的事。
慢慢地,她老了,老到开始怀念白雪皑皑的故土,怀念乡音,怀念回不去的一切。
她的孩子不了解她的家乡,她的孩子的孩子甚至已经不再会说她的语言。她只能和狐仙说话,絮絮叨叨地聊,聊好多好多,有时也什么都不说,枯坐着,看和家乡全然不同的海。
有一天,她的大学生外孙女突然回来了,用蹩脚的国语说,有个不认识的人在脑子里对她说话。
老胡太太请狐仙看看,狐仙一看就笑了,唧唧叫着,喊:“老黄!你咋也来了捏?”
外孙女变了神色,露出黄鼠狼的表情,沧桑地叹气:“有啥办法,我不也是和你一样被带这儿来了。来都来了,也回不去家了,日子咋不是过,找个弟子将就点儿就这么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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