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榆礼对秦见月交代的往事里,有一部分被他夸大了。譬如最长时间不见父母不是四年,准确来说是三年零八个月。
那时候程维先生和谷鸢竹女士远在南洋开创事业,程榆礼还在闲适地蹉跎着校园时光,并无异常。
直到某天,夫妻俩听说儿子放弃了他们在海外精挑细选的好学校,选择在国内高校就读,这般忤逆让他的母亲大动肝火,一通电话打来质问。
程榆礼的回答很简单平静:“人生地不熟,不想出去遭罪,在家里什么事都有个照应。”
他的平心静气却换来妈妈的一声谴责——“程榆礼你翅膀硬了是吧?!”
没过多久,父母为这事赶回来,对他耳提面命。
程榆礼头一回发觉,原来他的“儿子”这一重身份也是有一定的存在感。而这样紧密的关注只会发生在他为数不多的叛逆时分。
不被注意、不被关怀,只不过因为他的脾性里没有尖锐的部分,他生来平和细腻,太过顺从且按部就班,不需要人多加操心。
直到某一根针刺穿他和父母之间那层妥当安稳的遮罩。
他“翅膀硬了”。
谷鸢竹不能接受。
那天在家里,程榆礼静坐着,看着妈妈在眼前踱来踱去,她忙着给他所在的航校各位校领导通话,问能不能把学籍转出来,她说程榆礼要退学。谷鸢竹想选择最安全的方式替他办理好转学事项,捐楼捐设备都可以,无论如何他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学什么航空技术?做工程师能有什么出息?给人家打工的命!
他得回来继承家业。
最终是国重实验室的老师出面说:这个孩子很有天赋,我们校方还是想他能留下,希望您能让他自己做出这个决定。材料我们会备好,如果程榆礼答应,叫他周一来签字。
“叫他来签字”这几个字从电话那端传来,谷鸢竹止住了步伐,瞥一眼在悠闲折纸的程榆礼。
她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飞机,摔进垃圾桶:“星期一你跟我一起去学校。”
一下子变空荡的指顿在半空,程榆礼抬眸看妈妈:“如果我说我不会去呢?”
“你没得选。”
煽风点火的还有家里的老爷子程干,程干比父母对他的控制欲更盛。程家上下几口人一脉相承,这个家庭冰冷僵硬得像一个机器盒子。
程榆礼也是头一回意识到,叛逆要付出代价。翅膀硬了要折断。
他没再执拗,当场明哲保身地应下了。直到约定的前一日,程榆礼搬来救兵。
隐居世外的奶奶出现在程家老宅,这个机器盒子被她拄着的拐头一下一下戳出裂缝。
“我看看谁要为难我们阿礼!”
这么一嗓子吼下来,程榆礼的困境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
谷鸢竹生平最怵的人就是这位老太太。沈净繁的身上有一道不怒自威的气场。毕竟是家里老祖宗,谁敢不让着三分。
由是,这件事被奶奶拦下,母亲的气势衰竭,最终没人敢再吭声。
夜间,程榆礼向奶奶道别。
隔着一堵墙,耳畔是妈妈对爸爸说:“老程,我们再生一个吧。”
……
许多年以前的旧事,程榆礼早已没多么放在心上,他很少去遗憾、失落、伤心或是缅怀一些什么,因为既无济于事,也影响生活的效率。
“往前看”这个道理他理解得很透彻,程榆礼不可能做伤春悲秋和活在过去的人。
然而婚礼将至的前一个月,他陡然又梦见妈妈那张气急败坏的脸。还是不免叫人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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