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1970年代中期,京东农村的元旦节后
元旦节过后很快便到了“腊八儿”。京东人对“阳历年”没有太多的关注,大不了做饭时多加个菜应个景儿而已,而“腊八儿”却比阳历新年更让他们兴奋,那应该进入腊月的第一个重要节日。他们早早地剥好蒜瓣儿,然后装入坛子或大号的罐头瓶子里,再将事先准备好的醋倒入其中,最后将其密封好,十天半月之后,装在透明容器里的大蒜让人们生出了惊喜,那大蒜瓣儿不再是白色而是变成了绽青碧绿的颜色,在这寒冬腊月冰封地冻树秃草黄时节,能看到那一点点的绿色,人们便似看到了“希望”一般,那寒冬过后大地回春燕来河开的影子已经出现在了并不遥远的天边,又怎能不令他们心生喜悦?!
那样的“腊八蒜”该算是一道特色美食,那变绿了的蒜瓣儿少了许多的辛辣却又融进许多酸与微甜,从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腊八蒜”;而醋也变成了浸染了浓浓酸味儿的既酸且辣的“腊八醋”。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京东人的餐桌上便多了这样的佐餐佳品,吃饺子、炸酱面的时候不少人都忘记了去剥白蒜,而是咬着脆翠的腊八蒜就着辣而酸的腊八醋吃猪肉白菜馅儿的饺子或是老北京炸酱面。
谢天祥在家里很少做饭,虽然他是厨师,但他常常在腊八蒜做好且能吃之后,逢到周末休息他会给家里炒上一盘“腊八蒜烧肥肠”。那当做原料的肥肠差不多已经是煮熟了的,将其切成拇指大小的块儿,然后在热锅中倒入菜油,按厨师行话讲要将这凉肥肠用热油“串一下”,之后倒入切成厚片腊八蒜的蒜片儿与葱段儿、姜丝与酱油,出锅儿前倒入淀粉的汁水,也有厨师将腊八蒜不切片而是整瓣儿放到里面的,那样要漂亮一些,但要论入味儿还是要切成厚片要好一些。这道菜在谢家人的心中有着极深的印象,常常是吃过这道菜之后,全家人便为春节而兴奋地忙碌了起来。
腊八节自是少不了喝腊八粥。大米、小米、糯米、高粱米,红豆、绿豆、花生仁、核桃仁以及大枣儿,统统放在柴锅里熬制,最后煮成时已是粘粘稠稠浆浆糊糊的一大锅,谢新和老叔明俊还嫌不够甜,于是再从装着黑糖的罐子里各舀了一勺子黑糖,放在稠粥上面搅匀,直是将那香甜的滋味从口中浓浓地传入心中,这才美滋滋的心满意足。
过了腊八儿非但没有轻松,反而打起了“紧板”,因为春节在这一年的阳历一月二十七日,扫房、拆洗被褥,摊咯吱炸咯吱盒儿,做豆腐、炸豆腐,收拾猪头等过节的准备工作都得一样一样的安排好。
在所有这些活计中,最脏最累的活儿是扫房。那天家中成员全都早早地起了来,将桌椅板凳等凡是能搬挪得动的家俱悉数搬到当院儿,然后将被褥以及瓶瓶罐罐搬出去放在桌椅板凳的上面。屋子腾清之后,明月与岳淑平将头巾围住头部,能围多严实就围多严实,之后拿着绑在木棍或竹竿上的鸡毛掸子逐个屋的打扫,从墙角顶棚处开始,一掸子一掸子,一小片一小片,灰尘、污垢以及蜘蛛网被打扫了下来,灰尘在空气中飘荡,在冬日射进屋中的阳光的照耀下久久地在其中舞动,空气中充满了灰尘的气味!扫房更多的是一种“仪式”,一种将过往的尘垢与灰尘除去,将压在人们身上的生活的重担暂时卸去的一种精神寄托,同时,京东人也希望通过这种“仪式”扫除去人们心灵中的污浊,人们在通过这种“仪式”展望未来,期望来年的美好的生活。1970年代的京东农村的“外熟里生”的房子,你再怎么打扫又能干净到哪里去呢?而它作为一种仪式,一种象征,一座过去与未来的分水岭之后,它就变得不同寻常,农村人谨慎小心地甚至是心怀感激与敬意的洒扫自己的房子。
等到薄暮时分,夕阳西下,静谥笼罩在京东大地上的时候,小脚奶奶李玉容、岳淑平、明月以及明礼连同谢新,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各种腾搬出来的物件再搬回远处,炕被被整齐地铺垫在了炕席之上,屋里变得整齐亮堂干净又温暖了,连那白炽灯发出的灯光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谢新照例在大炕上或跑动或翻筋斗,才打扫擦拭干净的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淡淡的灰尘与水汽混合后生出的味道,黑色的墙柜泛着光亮,上面的瓷瓶在灯光下反映出久远的光芒……这时谢新外躺在炕被上休息,头枕着突起的水泥抹制而成的炕沿儿,他眯起眼瞄向白炽灯泡,然后眼皮微微地动着,这时他的眼睛里出现了灯光做成的或长或短忽长忽短的宝剑,它们随着他的眼皮的微动而迅速的出击或撤回,他想象着敌人几个日本鬼子在下面在左面在右面,那白炽灯泡的光芒击向他们再撤回,再击向敌人日本鬼子再撤回,如此循环往复,直到杀得敌人杀得日本鬼子鬼哭狼嚎丢盔弃甲抱头鼠窜,他和他的宝剑胜利了,他兴奋得“咯咯”乐出了声儿。二姑明月、小脚奶奶李玉容也跟着他乐了,边还嘴里咕哝着说,“瞧这孩子,也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怎么好不搭影儿的自己个儿乐起来了?!”这秘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偶尔也会给国建透露说他用这种办法用灯光做成的宝剑杀败日本鬼子,可国建懵懵懂懂的不知道谢新在说些什么,后来谢新就将这“隐藏”在了心里,每当夜幕降临白炽灯亮了起来,谢新便时常做起灯光作剑杀敌的梦想的游戏,这种游戏给了他带来快乐的同时也使他生出了自信与力量。
然而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使谢新感到局促不安心生敬畏,那就是挂在墙上的毛主席正面像。有一天谢新在炕上这筋斗打把式,玩得累了便躺下来休息,忽然一抬眼看到了主席像,毛主席的眼光亲切柔和中不乏威严,面对这眼神儿谢新觉得如芒在背,于是他捂起脸努力不去看那张画像,但他又忍不住从手指的缝隙中瞧过去,那主席像的眼神依旧柔和亲切中带着威严……后来谢新转过身去想把自己藏起来,他把自己藏在角落里,他想该躲开那眼神了吧,但当他朝主席像望过去的时候,那眼光依然牢牢地盯在了他的身上,就算他把自己隐藏在墙角里,或干脆用被子将头蒙住,主席像上的眼光依旧牢牢地射在他的身上,仿佛孙猴子逃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儿一般!
谢新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叫“举头三尺有神明”,但主席像的眼光使他心生敬畏,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是逃不掉也挣不脱的,是必须敬服而不容违背的,这种力量就是后来谢新认识到的,它叫做“道”。
(四十)
这个季节,那崩爆米花的就应时出现了,他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脸膛微黑面色和善,笑起来的时候便露出几颗光洁的大板儿牙。他戴着绿色的棉帽子,穿了一件黑色的棉袄,下身穿着棉裤外面罩着一条绿色的裤子,浑身上下干净利落,只是那棉帽子的两只帽翅像肥兔子的耳朵一般耷拉下来忽闪忽闪地不停地跳动着。他是这十里八村的熟客,几年来每到冬闲京东的农村人猫冬的时候他便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他说他是潮白河东燕郊人,一天到晚像老猫一样窝在家里白吃白喝,他觉得像是做了贼似的,那种日子他受不了,男爷们就该像个男爷们,不出去挣钱养家还算什么男爷们?!那和娘儿们差不多了,那样的日子他受不了!于是他整置了这套装备,骑着自家那辆老式的粗轮胎大骨架的二八加重自行车,越过潮白河大桥到京东这边来崩爆米花,活动活动筋骨挣几个零花钱。
他的主要装备是一只带架子的煤炉和一个比腰鼓大不了多少的黑黑的大肚子压力锅,那锅带密封与压力表。煤炉已经是点着了的,只需将玉米粒儿倒入压力锅的大肚子里,然后将手柄压牢,就可以架在煤炉上边转动压力锅边加热了。等到五六分钟之后,他开始频繁地查看压力表,谢新、国建等半大小子围拢过来蹲在旁边看着,几个跳皮筋的小丫头也放下皮筋围过来,站在后面端详着,仿佛要听这崩爆米花的讲故事一般。这时,崩爆米花的男子收起笑脸,严肃地站了起来,一只手提着黑肚子压力锅,一只手提着一只加了一尺宽的黑皮子做边儿厚蛇皮袋子,那黑皮子上面有一个特意凿出来的孔洞,压力锅的手柄被他熟练地塞进孔洞,与此同时,男子一只手拿着垫布握住了手柄,一只脚隔着黑皮子踩住了压力锅的黑肚子,紧跟着他用力将手柄一扳,只听得“嘭”的一声大响,黑肚子里的玉米粒儿已经变成了盛开绽放的爆米花!刚出锅的爆米花又热又香又脆,馋得谢新与国建飞也似地跑回家去取玉米粒儿来崩爆米花。
与燕郊男子崩出的如花盛开的爆米花相比,小脚奶奶李玉容用柴锅炒出的玉米粒儿就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看起来黑不溜秋的,二姑明月管它叫“玉米豆儿”。虽是看着不入眼,但这种柴锅炒出来的玉米豆儿却令青壮年们的喜爱,它极有嚼头儿,咀嚼起来满口生香,那是食物天然的精华与食者消化器官充分亲密地接触之后生出来的,它就好比用石磨磨出来的豆类的浆状物一般散发出诱人的勾人魂魄的味道。青壮年们用他们嘴里的牙齿、舌头、唾液轻松地将这一过程完成,当玉米豆儿的糊香气息在成年人的口中荡漾,当谢新与国建的小狗儿一样的鼻子嗅到那股沁人心脾的糊香味道的时候,口中便由不得生出口水来,于是他俩也抓上一把玉米豆儿然后学着大人的样子将其快速地一颗接一颗地抛入口中,然而那玉米豆儿却着实搁疼了他俩的牙,尚未长成的儿童的牙齿暂时还对付不了那东西,他们还没有能力自己将那怪模怪样的玉米豆儿咬成八掰儿,之后再在咀嚼成糊状令其散发出醉人的糊香!与其相类似的还有黄豆与铁蚕豆,那滴流圆的黄豆被小脚奶奶李玉容用柴锅炒熟后也就成了人们聊天磨牙时的小吃食,对于牙口儿好的人而言,上下槽牙一磕碰便能轻易将口中的黄豆、蚕豆咬成八掰儿,进而咀嚼搅拌成糊状,那未尝不是一种享受!对于嗜酒者如刘振东等人而言,那熟黄豆可以充当下酒菜,他们硬邦邦的槽牙简直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玉米豆儿、炒黄豆以及铁蚕豆用的,一口65度的二锅头进口入肚之后,再嗑上几颗这类小吃食,他们可以很快地进入到愉悦的状态!
(四十一)
而让谢新、国建这样的孩子真正翘首盼望的,不是这些个小吃食,而是花生和瓜子。打从秋日的暖阳和风催熟了向日葵之后,打从他们迫不及待地品尝了带浆汁的生花生、生瓜子之后,打从那生花生、生瓜子被晾干储存起来之后,他们的心便时时地激动一下;在进入腊月之后,小脚奶奶李玉容不再吝啬将其束之高阁,而是隔三差五地烧起柴锅亮起铁铲炒起那葵花籽或是花生来。瓜子的炒法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将柴锅烧热倒入瓜子,再拿铲子不停地翻炒即可,只是火不可以太旺,太旺的火非常容易将其炒糊而失了味道。
炒花生除用这种炒法之外,李玉容有一次让老儿子明礼从南河坡儿找来一些沙子,用细筛子筛过之后,她点燃灶火将柴锅烧热之后将其筛好的沙子倒入柴锅中不停地翻炒着,等到沙子变得热气腾腾时她才将花生倒入其中……这样炒花生不像没有沙子花生直入锅中与铁锅亲密接触稍不注意便过了火儿,这样的炒法,你柴禾烧得再猛火力再强它也只能让沙子变得滚烫,而沙子这东西到了一定温度便几近成了恒温,现在我们时常在大街上见到的现炒现卖的糖炒栗子,其中大小均匀的细碎石子儿,这就如同李玉容柴锅中的沙子,两者具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炒制出来的花生几乎从来都是恰到好处,从来没有过火的时候。
人们常说的“瓜子儿不饱是人心”,说的就是对着这个小小的葵花籽儿,这东西吃起来香香的,但因为其个头儿实在是小,即便你吃到腮帮子疼,吃到嘴角上火起泡也是吃不饱的。那个时候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和wIFI,人们喜欢东家或西家的串门子,进入腊月后无论到谁家串门子都会有炒花生或瓜子招待,炒玉米豆儿、炒蚕豆杂陈其间,边吃小吃边天上地下的聊天解闷儿,从而度过温暖却绵长的漫漫冬夜,夜深了聊累了方才从别人家里出来呼吸着清冷的空气伴着那挂在天边一轮弯月回到自己的家。
有时主人也将炒黄豆端上来让串门儿者品尝,客人只是浅尝辄止而已,这东西即使再合口味也不便多吃,否则胀肚放屁止都止不住。谢新喜欢躲在被窝里安静地听大人们长长短短的聊天边自己嗑着瓜子,将瓜子仁儿积攒成一小堆儿后再将其搓入口中大口咀嚼,自然所赐予的食物的甜香于是在口中漾动,他在梦中居然乐出了声儿。
其实说起来,让京东人自豪的真正称得上小吃的有两样,一样是清真大顺斋的糖火烧。明崇祯三十年(1640年),来自南京的回民小贩刘大顺,带着全家在当时市井繁华的京东城里落脚谋生,他专门制做经营糖火烧,在京东城内走街串巷挑担叫卖。京东人早晨起来,一壶茉莉花茶,两块糖火烧,那种美妙的感觉深印在了京东人的记忆中。大顺斋的糖火烧以甜香酥软着称,随着运河上的远行的船只飘香于运河两岸广阔的土地上,并且远销至大西北的宁夏等穆斯林聚居的地方。
(四十二)
记忆与食物是分不开的,在京东人的心中还有一样小吃令他们刻骨铭心,那就是咯吱盒。与制作讲究的大顺斋糖火烧相比,它显得其貌不扬又极大众化,但入口后生出的酥脆鲜香让人从口腔到肚腹都记住了它。腊月廿三“小年儿”前的一天晚上,谢明月、老奶奶及谢秀兰、哑巴大妈等相约着各自泡发好绿豆,第二天一大早去电磨房排队磨制,之后将磨好的绿豆浆糊拉回家。柴禾是早就准备齐全了的,并且还有大块儿树根劈成的劈柴等钉时候的硬火源塞入灶眼儿,待其燃稳之后,李玉容、老奶奶、岳淑平、哑巴大妈等女人们便轮流上阵在大柴锅中摊制绿豆面的“咯吱”。
“摊咯吱”是春节到来之前京东人的一件大事,是欢天喜地过春节前的重要准备工作,常常是合得来的几家人联合起来共同完成。摊咯吱需要的特制工具叫“马勺”,那东西是一把木头做的带长柄的大号木头勺子,看起来象马的后脑勺儿,用它来舀满一勺绿豆浆糊倒入热锅中后,旋即用马勺的宽大平整的勺头的底部迅速将其抹摊成又薄又圆的一整片儿,京东人把它就叫做“咯吱”。“摊咯吱”是技术活儿,那或许是常年围着锅台转的女人们的专利,哪有男人站在锅台前撸胳膊网袖子弯腰抡马勺的?
谢家人里公认地咯吱摊得最好的是李玉容的堂兄弟媳妇就是谢新的老奶奶,只见她用发卡别好自己前额和两边的头发,系好深蓝色的围裙,右手抄起马勺稳稳地站在灶台前,然后侧身伸出左手到柴锅里探视一下柴锅的温度,灶台一侧放着一只盛了少量菜油的碗,一个切下来的大大的大白菜的菜根浸在碗中,那菜根儿的根须部分被保留整齐当“把儿”,切得平整的菜身部位浸了菜油,在柴锅温度达到要求之后,老奶奶便抓起菜根儿猫腰将其在锅底快速地涂抹一遍,紧跟着用马勺舀满绿豆浆糊倒入锅中,同时马勺深入锅底儿快速将其摊开摊圆摊薄摊匀,稍等片刻(大约一直腰的时间)便再度猫下腰去,边缘已经翘起的一整张“咯吱”便被从容地揭了起来放在旁边早已准备好的“盖打儿”之上,整个过程大约要一分多钟的时间。
以老奶奶为主力,李玉容、岳淑平、明月、哑巴大妈轮番上手,直到掌灯时分三家的咯吱总算摊好了。此时的老奶奶、李玉容、哑巴大妈都已经腰酸背疼右胳膊有如千斤重酸胀得抬不起来,年轻的岳淑平稍好一些,但却也是靠在门框上不想动,这个时候明月则丝毫不闲着,就着热锅倒入净水,水开之后便将摊破的咯吱撕巴斯巴下入锅中,又拿出三个鸡蛋打匀后淋入沸汤之中,最后放入香菜、胡椒粉、芝麻油等,于是一锅新鲜的“咯吱汤”变戏法儿似的出现在众人眼前。谢新与国建的小鼻子都灵的紧,寻着味儿蹦跳了出来,李玉容边笑骂着“比猫比狗还灵的鼻子哟”,边匀匀溜溜盛了两碗端给两个孩子,堂屋里劳累一天的女人们各自端着汤碗,吹着热气喝着鲜汤,就着热气腾腾的白馒头犒劳着猫了一天腰的自己,哑巴大妈边“啊啊啊”地叫着边指着自己的右胳膊,岳淑平笑着说,“哑巴大姐是真的累着了!还没见过她这样不自在呢!”
接着她又转向老奶奶笑着说道,“今儿要说老婶儿您是最辛苦的,三百来张咯吱至少有一半是您摊的!要说您可是真行,这咯吱摊得薄厚适中,而且个个提溜圆,那可真是少有!”岳淑平诚心赞叹道,“来,老婶儿,我再给您盛碗汤,您再来一个馒头。这马上就阴历年了,您可得悠着点,留着点劲儿,别真累着了!您要了累着了,老叔回头该和我们不答应了,明月,你说是不是?!”
(四十三)
喝过热汤的老奶奶的脸色红润,脑门儿上微微见出汗珠儿,她呵呵儿笑着说,“新他妈(谢新的妈妈),你可别夸我唻!年年都是这点儿事,赶明儿你到了我这个岁数,这咯吱摊得肯定比我好不是?!哎呦呦,再来半碗汤,那儿什么馒头就算了,吃不了了!这明月做的汤那叫一个(味儿)窜,我得多喝点儿。明年这会子,明月出了门子就喝不着了!”说完就更响亮笑了起来。
明月见说到自己,也就笑了起来,她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膝盖对老奶奶说,“要说起来这日子口儿不该提那事,要不是碰到那样一个人,我现在也早就结婚嫁人了,可偏偏碰上了那样的人。不过也好,我自己心里庆幸着哪!”
老奶奶、岳淑平等人瞪着眼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碰到那样的事还有什么可“庆幸”的?只听明月接着说道,“您想想,如果结了婚过了门子,那小子才露出狐狸尾巴,和那女子拉拉扯扯,弄得不清不楚的,那不是更丢人现眼嘛!”
老奶奶和嫂子岳淑平这才明白明月的意思,老奶奶叹道,“是这么回事!明月你的眼光不浅哪!要说你是我瞧着长大的,咱们是一家人,这马上就春节了,我姐妹多,等见了他们的面,我把你的事情告给她们,大家一齐给你学们(寻找)着,兴许过不了清明就有信儿来,你还爱信不信!”说罢众人都笑了起来,连哑巴大妈也露出嫩红的牙龈跟着笑出了声儿。
要说这摊咯吱是手艺活儿,要摊得薄厚均匀而且还要提溜儿圆是要经历相当的辛苦与磨练才能达到的,而要想炸好“咯吱盒儿”,则需有熟练的技术,还要有一点耐心外加一点点悟性。咯吱摊好之后的第二天,女人们便开始真正做“咯吱盒”了。做咯吱盒儿的第一道工序是炸花椒盐儿,将花椒用菜油炸焦炸脆,冷却之后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将其碾压成末儿,再同样将粗盐碾压成末,之后将二者放在一起搅匀。第二步将撒有花椒盐儿的咯吱卷成筒状,用面糊封口儿;第三步是将卷成筒状的咯吱切成大约半厘米大小的块儿,然后在将它们放入热油锅中煎炸,待其颜色变黄后捞出便成了真正的“咯吱盒”。这样卷炸出来的咯吱盒颜色焦黄若金,外形齐整不散,口感酥脆鲜香,绿豆作为上好纯净的食材,经过京东妇女们的手便成了一道特色小吃,它的名声象大顺斋的糖火烧一样,随着运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流播到了水天交际的远方,京东人无论漂泊到了哪里,逢到春节,在思念家乡的时候,口舌中不自觉地生出对这咯吱盒与糖火烧的渴望,那浓浓的乡愁便又多了一丝想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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