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南坑没了,南坑龙王也没了踪影
1975年的清明节前,已是春暖花开,大地披了一层绿装,愈发显得欣欣向荣。乾隆年间,谢赵刘李这哥四个选择在新屯村落脚,其中的一个原因就是新屯村的地势北高南低,南面有大水塘、芦苇荡与细竹林,从北面高处望过去,一股祥瑞之气笼罩其上;如今,在农业学大寨精神的鼓舞下,新屯的村干部下决心向南坑下手了。两辆东方红推土机,给自己产开了一条往南坑西南高地去的路,从那里开始,轰鸣着的推土机一铲一铲将高地上的土往坑中推去。推土机的司机干活有章法,拔掉“山头”的同时,他们已经考虑到下一步该从哪里着手了。
推土机的司机干活又极从容细致,他们不急于攻城略地,时间有的是,慢慢干,上边说咱们要“大干、苦干加巧干”,然而在他们心中却不是这样的,这里风景美的很,热了累了他们会倒换着休息,新屯村专门派人给他们送茶水,到阴凉处喝着茶水,聊着闲天,看着南河边的已然充满绿意的白杨树林,那不是一种享受又是什么?
这是两台才使用了一年的推土机,亮光闪闪的大钢铲,在起步的时候使劲往前下方铲,地上的土很快便堆到了钢铲的顶部,油门儿在这个时候需给的足足的,推土机前面直立着的排气管子冒出了黑烟,机器由“嘎嘎嘎”的欢叫变成“呼呼啦啦”沉重而滞涩的高声的喘息,仿佛干体力活的人在重物的重压下喘着粗气,那喘息声像是告诉司机,赶快卸载减轻压力,要不甭多喽,再有三五秒钟就该憋火了!那技术不到家的生手,还真弄出过这种事,一味地下死力气压下钢铲,最后机器负荷过重而憋熄了火。那生瓜蛋子愣头青于是拿出一根油亮结实的一头系着一个死扣儿的绳子,将它套缠在与发动机相连的启动轮上,左手放在油门儿的位置,右手有大力气拉动绳子让启动轮与发动机再次启动起来,那么大的推土机的发动机,通常一次是启动不了发动机的,那发动机也是有个性的,“你不拿老子当人,那么粗野地使唤老子,老子他妈非难为难为你不可,让你知道老子不是好欺负的!”愣头青一般要经过三五次才能重新发动这台巨无霸,直弄得浑身流汗,手上、袖子上乃至脸上都粘有汗水与油渍;有时实在发动不着了,便招呼那台车的同伴来帮忙!而有经验的师傅那火候儿拿捏的极准,他们与机器配合默契,现在的人称其作“人车合一”。他们听到发动机变音了,便向上略抬起钢铲,不用动油门儿,那推土机便减轻负荷,重又回复到欢叫的声音,这时他在往下调油门儿,以免这家伙过度撒欢儿乃至狂奔起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那样有可能冲下陡坡而酿成重大事故。这样开始时大力下铲铲土,之后再抬铲减土同时减油门儿的模式似乎就成了推土机司机几个固定招式,而每次减土的多少则有可能决定推进速度。
这个班儿的师傅老实巴交干活投入不会耍鸡贼,这个班的推进速度明显就要快一些;如果这个班的司机情绪不高心里有事和老婆打架老婆不让他上炕睡觉,或者司机本身是个慢性子,那就会不出活儿推进的就要慢一些。对于这些新屯的村干部心知肚明,但他们不点破更不会去告谁的状,书记刘国成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既然已经开了工,早几天晚几天又有何妨?百亩良田指日可待,大家担心什么?!百亩良田哪,每年能打多少粮食?!
村里拿这些推土机司机当神一样的供着,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好待承,中午饭常有柴锅摊鸡蛋与白面烙饼,另有两三样炒菜外加一道汤,这样的四菜一汤是招待司机的标配。但没有酒,新屯村人再好客也不能坏了规矩,下午还要上班摆弄那巨无霸,是绝不能喝酒的。村里安排司机的招待菜饭在一名妇女干部家,实际上,安排司机在谁家吃饭谁家受益,给司机做什么吃的什么喝的,稍微多做一些自家人的吃食便有了,村里给足了钱粮,烙饼摊鸡蛋这样的四菜一汤,是普通人家天天可以吃得到的吗?
刘国成不好意思将招待饭菜安排在自己家里,为了这点小实惠而让村里人戳你的脊梁骨,甚至于让人指桑骂槐说长道短,不值当哟!他对自己满脸怒色的媳妇这样解释。但老娘们儿头发长见识短,媳妇还是三天没让他上炕。但这菜饭又不能安排在普通百姓家,那刘国成可是一百个不放心,于是他将招待司机的饮食美差交给了一个妇女村干部家里,那位妇女干部美的一天到晚合不拢嘴。
(三十七)
白天,两台推土机的发出的“嘎嘎嘎”的大音能够轻松融进到旷野中与南河边的白桦林里,再不就直上了九霄云外,所以新屯人尚不觉得其存在;而到了夜晚,那两台大功率发动机所产生的声音,特别是在刚开始下铲加足油门儿的时候,再就是抬铲卸载重物后发动机由喘粗气到欢叫连连的时候,那两台巨无霸所发出的声音就见出它的粗壮与有力。如果说经过了这几年的磨练,新屯人已经适应了白天与夜间的火车所带来的震动与鸣叫连同那夜间的强光,面对这轰隆隆地震动他们已然无动于衷,有是甚至是淡淡地说不清楚的欢喜,毕竟农村的夜实在是太静了,静得单调无聊,静得连天上的星星都懒得眨眼,而火车发出的轰鸣,连同夜间的那束亮如白昼般的探照灯光,能够将这寂静打破,给这单调绵长的夜晚带来一抹颜色。
然而这两台推土机没日没夜的大音却将寂静的夜晚撕得粉碎,人们的梦才开个头便被那大音击成了碎沫,这时人们开始还念那绵长寂静得可以长久地做一个完整的梦的夜晚。书记刘国成耳边听到过这样的抱怨,有人甚至建议他晚上不如白天出活儿,早晨早点出工,晚上晚点收工,不是一样不耽误进度吗?刘国成听后疾言厉色地给予了拒绝!“你们知道,这两个月的工期是绝不能延误的,到六月份我要种棒子(玉米),同时增加土壤的肥力,我要把村里全部的农家肥用在这一百亩地里,我就是要把它养肥!等到国庆节收了棒子,要种下麦子,你想想,如果按亩产500斤计算,两茬儿就是1000斤,一百亩地是多少?十万斤粮食!听好了,十万斤粮食哪!耽误了工期,谁白给我十万斤粮食?这账该算在谁头上?!”说的那人哑口无言,只是诺诺连声嘿嘿笑着溜走了!
在村干部会上,刘国成再次强调了工期与十万斤粮食,听得众人欢欣鼓舞,这当领导的给大家画出了实实在在的美好前景,村里人还能不跟着往前走?!同时他说,“夜间施工吵的大伙儿睡不好觉,还希望大家要理解、克服,实在睡不着就弄俩儿棉球儿把耳朵塞上!这开始的两三天你觉得吵,三五天过后,大家肯定就适应了!这工程结束了,没了这么大的动静儿,恐怕还有人不适应,或许有人会因为没有了这推土机的声音而睡不着觉呢!说完他哈哈地笑了起来,众人也跟着小了起来!”
新屯村西南的高地上的没日没夜传来的推土机的声音让谢新与国建两个还有上学的孩子心里痒痒的,还是村东修铁路的时候他们见过这样的大机器,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而如今却是天天抬头就能见得到,即便见不到也能听得到。不过小孩子睡得实睡得深,只要困劲儿上来,别说远处推土机的声音,就是天上响过炸雷他们还是照睡不误!白天他们跑到近处去看推土机铲土,刚开始他们站在司机休息喝水的地方远远地瞧着,但见湿润的发出了浓浓土味儿的黑黄色的土被推土机铲了起来,在微风的吹佛下见了天日。把沉睡地下不知有多少年的东西翻腾出来为人类所用,就是所谓的“造福于人类”,这或许就叫“开发”吧!
后来,这两个孩子开始跟着推土机跑,那个一脸严肃戴着绿帽子长着黑胡茬儿中年司机全神贯注地严格按固定套路开着推土机,那一丝不苟的样子放佛他根本没有看到这两个孩子一样,于是两个孩子跑着跑着就停下了,不是累了,是觉得无趣。而另一个高个儿年轻小伙儿,穿着深蓝色工服,这种颜色愈发显出他的高个儿和那略长的脖子。这小伙儿平头儿,鸭蛋脸上露出微笑与和善。他看到了跟着推土机跑来跑去的两个孩子,当他把一大铲土推到低洼处后,他将巨无霸停住,两个孩子愣了一下,心想是往后跑呢还是呆站在那里,这时候就见平头儿小伙儿开始快速倒车,边还冲着孩子们乐。小孩子的感知能力极强,谢新与国建一下子明白了平头小伙儿在和他俩逗着玩呢,于是他俩更加撒欢地跟着这台推土机跑来跑去,直弄得浑身如“土猴儿”一般。而第二天他俩又来了,他们乐此不疲,两台推土机给这两个生长在农村的孩子带来了忒多的乐趣。谢国建后来发财了有钱了,他竟然想买一台推土机玩,谢新听说后哈哈大笑,而最终因为大哥国柱的劝说方才了事!
(三十八)
谢新、国建这样和平头高个玩了两天以后,他们知道别人都叫他小国(后来他们才知道知道其实他姓果),家住潮白河边,从新屯骑自行车到他家来回要三个小时。那时候交通不便不说,道路情况也远不如现在宽阔平整,大部分是土路与碎石子路,平时还可行走,天儿不好则要走更长的时间,所谓“雨天一身泥,风天一身土”,如果天天回家就要有许多时间耽误在路上,听说有一回他的车胎半路上没了气,他推着自己行车到家时,家里人已经快睡着了。好在他只有二十三四岁,还没有对象,因为没有家室拖累心中少有牵挂,于是路远一些他便在作业地找个地方睡觉休息,如今新屯村将队部办公室旁边的一个放农具的屋子收拾了一下,放了两个板凳,再将两扇门板搭在上面,那就是他的床了!这样一来他就有了一大把闲暇时间,晚饭后他有事无事来到南坑作业现场,找个地方或蹲或坐下来与人闲聊。他总是笑嘻嘻地用他特有地带着金属腔的嗓子和人说话,那是一种介于长号与小号之间的一种音调,小号在天空中飘渺飞动,长号则贴近地面滚动荡漾,而小果的声音便如飞过的鸟雀的鸣叫声,轻快尖细而又不失厚度。因为他不常回家,其余三个司机谁有点什么事便想起了他,找他换班他从来没有二话。
大家谁都没见过小果愁眉苦脸,更没见过他抱怨发怒,他总是乐观和善,同新屯村书记刘国成说话谦恭幽默,同谢新、国建哥俩儿说话同样是乐观和善。这一天,他将满满的一铲土推到坑内低洼处之后便照例倒车,车倒了一半时候,他突然将车停下,拿出一只小榔头,将推土机履带上连接片叶的伸出来的串钉凿回去,弄好之后,他招呼两个孩子过去,两个孩子懵懵懂懂,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他们确认小果是绝无恶意的,于是他们跳跃着跑了过去。这时,站在推土机率带上的平头小伙儿笑眯眯地向他们伸出了手,他一个一个将谢新与国建拉进了推土机的驾驶室中。自从和小果从陌生到相熟,他们始终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小果,是叫叔叔呢还是叫哥哥?叫叔叔呢,小果整天嘻嘻哈哈,个子虽高却全没有叔叔的样子;如果称呼他哥哥呢,似乎他们自己又觉得自己太小了些小果又大了些,于是他们便随着大伙叫他小果,他乐呵呵笑着答应。再就是他们哥俩始终没有进到过这个大东西的肚子里去过,司机好不搭影儿地让俩孩子到驾驶室里干什么,那不是碍手碍脚吗?他俩也从来没有进去的奢望,但如今他们堂堂正正地坐在了推土机的肚子一般的驾驶室里,那不是一件很神奇很愉快的事吗?!
驾驶室中坐着的谢新与国建好奇而兴奋,他们用眼睛左顾右盼地打量着,用鼻子闻着,驾驶室内和前面机器上的排气管子中传来的浓浓的柴油味儿,他们透过驾驶室前面的挡风玻璃,看着湿润的黑黄色的土在钢铲的上边缘处翻滚,于是又有湿润的泥土的芳香气息传进鼻孔。谢新、国建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驾驶室内的一切,小果在笑眯眯地熟练地驾驶着推土机,不时地歪过头来看他俩一眼,不时地将驾驶室内竖立在驾驶员座位前的方向杆往胸前拉动一下以小角度地调整方向。在推土机铲土时,小果就用右手压下安装在右前方的钢铲调节器,于是那硕大的闪光的钢铲便听话地低下头去,这时推土机的身子便明显地向上翘起,之后,他腾出左手伸向左前方镶嵌在驾驶室左前壁上的手动油门,他用手将调动油门儿至最佳处,这时候这个巨大的机器便真正开始工作了,在机器震耳的轰鸣中,黑黄色的土壤便很快在钢铲前面翻滚着跳跃着,形成朵朵土的浪花,黄土终于见了天日,它们若有知,心中也该是难抑心中的兴奋吧!
既然坐上了小果的推土机,那就不可能闲坐着不是?于是拎着小榔头,将履带上冒出头的串钉凿回位的活儿就归了这小哥俩儿。这坐在推土机驾驶室里“搭蹭车”的小哥俩和平头小果是越混越熟了,它们从开始的腼腆拘束到后来竟在小果的许可下伸手拉一下方向操纵杆,或是动一下钢铲调节器,甚至可以亲自感受一下调节油门儿所带来的马达的变化了。
(三十九)
平头小果说他家就在潮白河岸边,村东有一座桥,过了这座桥就是河北大厂的地界。他笑嘻嘻地说从咱们南河,如果有条船,不出半天他就能到家了。他家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还有一个弟弟,他家里养了两条狗,都是从别人家里抱过来的豺狗,他读书那会最大的乐趣就是带着弟弟和两条狗到潮白河岸边玩。小果说他最喜欢潮白河的夏天和冬天。冬天潮白河冻的冰有尺把厚,他和弟弟带着两条狗滑着自制的冰车轻轻松松地出了bJ进了河北。夏天就更不用说了,几乎天天要下河游泳,有一天他带着弟弟下了河,过了河中的一条暗沟便和别的孩子野去了,他忘记弟弟还没有完全学会游泳,等到有人呼喊“果家老小沉底儿了,快来救人哪!”这时平头小果仿佛疯了一般向弟弟游过去,好在这老兄弟命不该绝,平时也大致学了一招半式的“狗刨儿”,但即便是这样,等把他弄上岸的时候,他也已经肚子鼓胀得老大,双眼紧闭。小果于是将他翻过身来,让他肚子垫在沙丘上,控着脑袋往出空水。从那以后,果家老小再也没有下过没过他膝盖的河水。“我们庄儿其实就在河岸上,这边抱柴禾烧水,那边下网逮鱼,等水烧开了,鱼也逮好了!这几天没回家了,过两天回家一定得吃一顿贴饼子熬小鱼或是鲫鱼粘卷子,从小吃惯了这两样东西,就是到了冬天,也要凿冰在冰窟窿里下网或大或小地逮它几条解馋!这条南河里不知道有没有螃蟹,我想应该是有的,我家旁边的潮白河里可是有螃蟹!晚上我和弟弟带着两只狗,叫上张三、赵五就到了潮白河边,将沙子挖个坑儿,把铁笼子或是小水桶儿、瓦罐什么的放进去再在旁边点上一堆火,再不就将马灯点燃放在那里照着,你甭管它,那螃蟹便想跟着进了笼子。这东西趋光,晚上黑灯瞎火没有半点亮光的河边逮螃蟹挺容易的!”
白天、晚上都作业施工,谢新与国建既不放过白天,也不放过晚上。吃过晚饭,天擦黑儿的时候,国建先蹦跳着上了小果的推土机,这小子身体壮实又极灵巧且目力极佳,晚上似乎更能见出其身手;没过多久,谢新由妈妈岳淑平送了过来,她微笑着和小果说到,“这孩子磨我,非要让我送他过来,没耽误你事儿吧?”小果笑着朗声回答,“不耽误不耽误,有他俩给我做伴儿,能给我解闷儿提神,省得憋闷!您放心吧!待会您过来接他们就是了!”岳淑平转头对两个孩子说到,“老实坐着,别乱摸乱动啊!”之后,小果便开始驾驶推土机干活了。
小果大约心里美滋滋的,至于为什么这么美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时他开始唱起了歌,他唱得有板有眼,先是《红星照我去战斗》,继而是《学习雷锋好榜样》,后来又是《九九艳阳天》与《绒花》,当唱到后两支尤其是《绒花》的时候,他眼前仿佛出现了刘晓庆饰演的小花的美丽的面容与膝行在山路上的斑斑血迹,他眼中似乎闪动着一丝泪光。美的食物是人所共识的,谢新与国建这样的小孩子也不例外,他们也真切地感觉到了!就在这时,国建大喊一声“快刹车,小果,快刹车!”原来推土机已经到了高坡的边缘,闪着寒光的钢铲在悬空颤动着,好悬!后来,小果便不敢走神儿,唱歌也只唱令人振奋的,以提神醒脑抵抗困倦!
这一天晚上大约八九点钟,小果按固定模式驾驶着推土机工作着,忽然推土机被阻住不动了。小果不敢怠慢,停车下来往前走去,这时国建首先从右侧门窜了出去,冲到前面一看,是一口棺材的一端将推土机挡在了那里。小果笑着说到,“见到棺材了,有‘官’有‘财’,看来要升官发财了!”但他随即让谢新、国建退后并送他们回家,他自己则找来了书记刘国成。在小果所从事的行业中,铲土铲出东西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无论如何铲到棺材还是要谨慎对待的,必须报告领导让其处理,否则是不吉利的,这已经成了他们这个行业不成为的行规!
这一天临近中午,谢新与国建还是赖着不回家,小果对来叫孩子回家吃饭的岳淑平笑着说,“您甭管了,待会我带他们和我们一块吃饭去,还能让他俩饿着?!”柴锅摊鸡蛋的香味让两个孩子直流口水,放了太多酱油与淀粉汁的稠稠的鸡蛋汤让两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忘记了口羞与拘束,肉丝炒黄瓜片又脆又嫩……本以为两个孩子没多大饭量,等看到他们的吃相,绿帽子中年司机微微变了脸色,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小果一眼;妇女村干部虽然仍然面露笑意,但脸上却见出无奈与厌恶。小果仍然嘻嘻哈哈吃着烙饼喝着鸡蛋汤,脆嫩的炒黄瓜片被他嚼得有滋有味。两个孩子似乎也觉察到了气氛的变化,于是开始变得拘谨起来!
五月底六月初,南坑终于被填平了。原先的芦苇荡与细竹林没有了踪影,原先南坑中间的那条直接通到南河的小路也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蓝天白云下平整的百亩耕地。此时,小果等人正在打点行装,马上就要撤走了。谢新与国建跟屁虫儿般地跟着他,甚至上厕所也要守在门口,小果哈哈地笑着,将简单地行囊捆绑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这个时候有人开始发动机器了,当竖立在挡风玻璃前的排气管子排出浓黑的烟后,机器马达开始欢快地叫了起来。村书记刘国成前来给众人送行道别,“两个月了,没白天没黑夜的干,辛苦你们了!以后有时间就过来坐坐喝杯水,不要客气哟!小果,干活是个好样的!路远不能天天回家,给你安排那样一个地方睡觉,对不住你呀!”小果嘻嘻哈哈地说,“没事,挺好的!我年纪轻,困了撂在床上就睡着了,耗子咬我脚趾头都不知道呢!”众人听着哈哈大笑,唯有谢新与国建笑不出来,他俩拉着小果的一双大手,想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快乐和气的平头小果,于是俩孩子眼里流出了依恋的泪水,继而竟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小孩子的眼泪是纯粹的真诚的,小果见俩孩子如此,心下难受,眼圈也竟自湿润了!他诚恳地仿佛朋友一般地说到,“好了,别哭了!有时间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你们以后也可以来找我呀!沿着潮白河大堤一直往南走,什么时候见到一座桥,就到我们庄儿了!到时候,我逮你们去逮螃蟹,好不好!”两个孩子轻轻点了点头。众人直送到无人看守的铁路道口,方才依依惜别。谢新与国建注视着欢叫着的两台推土机和骑着自行车渐渐远去的小果,久久不愿离去!
新屯村重又恢复了宁静,唯有火车的呜呜的汽笛声时常在村子的上空回旋。让书记刘国成说着了,这没有了推土机发动机“噪音”的静夜,竟然变得空落落的,有人反倒又睡不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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