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
南地的新夏淡烟朦胧,依旧风姿绰约,繁华的春方谢去,便经了好几场蒙蒙细雨。雪白的栀花堆满枝头,粉墙黛瓦间氤氲着潮湿的水气。
是南水州。
她许久未曾回来的故地。
长风揉皱水面,也吹开幕篱薄纱。尚芙蕖怀抱一把莲花,静坐于在一叶小舟上,被接天无尽的莲叶簇拥其中。
望着不远处那行急掠而过的水鸟,不由感慨,“都说邵家玉湖闻名遐迩,如今与这行宫的玉池绿蕖一比,相形见拙。”
清甜粉糯的莲子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喂了过来。
里头莲心剔的干干净净。
青年帝王正低垂着眉眼,神情专注地剥着新鲜摘下的莲蓬。听到这话,不禁莞尔,“不过一个莲池,便能讨得你欢心?”
其实从前先帝是不喜欢莲花的,更喜欢名贵繁丽的牡丹。是他早在一年前亲自绘了图纸,让人将这里改成眼下模样。
不过这些,不需要告诉她。
“陛下这话说的,倒像我从前有多粗糙好养活一般。”尚芙蕖歪着脑袋,伸手去逗弄池中的红鲤。
那些小鱼非但不怕生,反而迎着她的手指游过来,圆乎乎的脑袋往上凑。
“我对你亏欠良……”
见对方又要说这句话,她赶忙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捂他的嘴。
“没有。”尚芙蕖语气认真道,“你不亏欠我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她亏欠良多。
起初她还只当是对方谦逊的一种表达方式,毕竟两人相伴多年,他大多时候言辞委婉含蓄。时日长了之后才发现,他竟真是这么想的。
纵观他整个成长经历,近乎是扎根于悬崖峭壁。而绝境逢生,见不到阳光之前只能向内汲取消耗自己的血肉。
剥了一颗莲子放入嘴里,莲心清苦。尚芙蕖看向水面自己的倒影,语带揶揄,“陛下是不是梦到书里有做对不起我的事?”
“如果是指没养好我们的孩子,我认。但你将我抛弃在离宫这件事……”陆怀笑了,修长指尖缓缓挑起她面上幕篱,压低嗓音,“是不是也该认了?”
尚芙蕖咬牙,“小心眼。”
她已经保证过许多回了。不是不支持孩子造反,而是千万不能抛弃他。
“这是大事。”
陆怀乍然冷肃下眉眼,彻底挑落那层幕纱,没了朦胧遮挡,尚芙蕖可以清楚看到他柔如丝缎的眸底,仿佛能将人缠住,拖到更深处去。
里头分明倒映的是这一池碧水。
眉锋与眼尾却是锋利的弧度,似能轻易割断人的喉咙。
他轻轻捧住她的脸,低下视线与她相对,望进她眸中,“盈盈,你知道的,我在这世间就只有一个你。”
他亲缘薄浅,如今的亲生骨肉,也不过是爱屋及乌,甚至会因为长安与她长的太过相像而下意识心软,无法严厉斥责。
“我此生杀业滔天,罪孽深重,死后魂到不了梁父山,魄也去不了蒿里山。”他喉头似乎滚了滚,声息隐隐发颤,“你若不要我,百年之后便是孤魂野鬼,无处可去。”
幕纱滑落到水中,被打湿一角,尚芙蕖怔怔看着他。
相似的话他从前也说过,只是从未这般认真过,近乎撕露出一角偏执。
陆怀低低诱哄道,“往后要是我先走,就在下面等你,你先走的话,那我便直接去找你……再让几个孩子将我们骨灰烧作一起,放在同一个棺里……”
“青天白日的胡说八道!”
哗啦,裙角带着水珠扬起,尚芙蕖用力推他一把。
后背都起了层白毛汗。
她恨恨从旁边摸出一坛见底的葡萄酒,说道,“这还没出宫过上呢,就喝上了!”
事实上是自己兴冲冲带的。
走到回廊,终于渐渐冷静下来了。
尚芙蕖心里清楚。陆怀千杯不醉,酒量极好。先前自己已经吃过亏,上过当了,自然也知道仅仅一坛子酒,是根本不可能将这人灌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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