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檐下步出一人,身量矮小,眉眼细长,看上去倒有几分眼熟。沈忘思忖片刻,方才想起这人就是应召上山寻找惠娘的猎户之一。
刚刚还把二人戏耍了一通的小毛球,此时却像一只乖顺的鸟儿,收敛炸得乱蓬蓬的毛发,亲昵地在猎户腿边蹭来蹭去,呜呜叫着,一边挑衅地看着逐渐走近的沈忘和柳七,皱着鼻子,露出一个近乎于人的促狭表情。
猎户轻抚着猫儿的脑袋,将手放在猫儿嘴巴的下方。说来也奇,那倔强如驴的猫儿竟老老实实地张开嘴,将蛐蛐罐吐在猎户的手中。
那猎户不好意思地将沾了口水的蛐蛐罐在袖口上摱了摱,递给沈忘道:“沈公子,对不住,可是这小畜生偷了您的东西?”
“无妨,取回就好。”沈忘低头看向那小巧的蛐蛐罐,只见它罐身呈鼓形,有一下凹式子母口,圈足底,外壁绘芦雁草塘纹,大雁于汀渚草塘丛旁依次高飞,极有巧思,正是赫赫有名的宣德蛐蛐罐。
可惜的是,这蛐蛐罐只余罐体,罐盖却不知去了哪里。沈忘摩挲着罐口,陷入深思。
那边厢,柳七正不依不饶地训诫着那蹲坐在地上,舔舐猫爪的小小囚犯:“这是重要证物,若是弄丢了,我便让推官拘了你,将你关在义庄之中,那里的老鼠眼大如铜铃,肥胖好斗,自有你的苦头吃。”
少女脸上半是苦口婆心,半是义正辞严,竟是真把那猫儿当做作奸犯科的人犯一般。
像是回应少女的申斥,屋脊上,廊檐下,墙角旁都响起了粗细各异,长短不同的猫叫声。柳七一怔,抬首望去,只见围绕着那间不起眼的灰墙瓦房,竟挤挤挨挨站满了猫,粗略算来,有数十只之多。
“这些猫都是你养的?”沈忘奇道。
猎户挠了挠后脑勺,羞赧道:“倒也不算是豢养,只是时不时拿些没用的肠子下水喂着,日久天长地便也有了感情,就是赶它们,它们也不肯走了。”
柳七吸了吸鼻子,点头道:“确有些腥膻气。”
猎户本就微微泛红的脸颊,在触到柳七的目光之后红得更厉害了,声音小得如蚊虫嗡嗡:“好教这位……这位姑娘知,昨日我给这些猫儿喂了些鱼肠子,味道重了些,让姑娘见笑了。今日上午我进林子打野兔,还没来得及给这些猫儿喂食,是以它们都聚拢了来,催我祭五脏庙呢!”
沈忘闻言,笑道:“那我们也不便打扰,今日之事,多谢。”
猎户受宠若惊,连忙拜了下去:“小人愧……愧不敢当。”
离了猎户的住所,二人返回白龙祠取了沈忘的青驴。那小青驴倒是自得其乐,把河岸边的高草啃得秃了大半,正甩着尾巴抽打蚊蝇。沈忘一扯它的缰绳,小青驴起了倔脾气,嘶叫了半天方才移步。
见沈忘好不容易跨上了小青驴,柳七坐在马背上问道:“推官这是要回衙署?”
“我需得去一趟崔知府府上,有些事情还需问询。”
“私事还是公事?”
沈忘被问得一滞,看柳七一脸严肃,只得老实回道:“公事。”
柳七微微颔首,调转马头跟在小青驴屁股后面:“走吧!”
沈忘自幼顽劣,性子惫懒,何曾被这样一板一眼的规训过。此时身后跟的小仵作,倒是比先生的戒尺还要厉害,容姿如仙,却古板如石,真不知柳仵作这般性格,是怎么在鱼龙混杂的衙门口坚持下来的。
这一路,沈忘走得很是别扭,只觉身后始终有一双灼灼的眸子盯着他,让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等他终于在沈府门口从驴背上翻下来,只觉得背上已经全是汗水,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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