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廉说,宋见秋是个很冷血的人。
从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件事呢?他无数次回想起宋见秋十五岁的那个夜晚,刀刃把女儿雪白的脖颈割得流血,很小的一滴血流下来,他的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还有他自认为他们和解的那天,那是女儿的成人礼,他给的礼物是一把十分贵重的大提琴,不在于价格,那是他欠下人情才得到的。可宋见秋似乎完全没觉得这是他的和解,她只为那把琴而道谢。
她在宴席上说谢谢父亲,一句父亲把宋廉叫得有些发懵——平时宋见秋只是叫他“爸”,为什么在众人面前偏偏那么庄重又生疏地叫父亲呢?
他的女儿是一个很可怕的人,涉世未深的时候就开始戴上假面。这件事之后,他问儿子宋铭觉得妹妹是个怎样的人,当时宋铭笑着说:“其实我倒觉得小秋很像一个雕塑家,为了专心雕琢自己,只好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很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
很文学的评价。
宋铭热爱文学,宋廉不理解这些,他被宋铭的这个回答搞得更郁闷了,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这样一双自己完全不能理解的儿女。
接受现实以后,他变得很少提起这些事。如今,宋佘忻在家里住了半个月之后,某一次午饭时,他忽然对孙女提了起来。
“你姑姑是个很冷漠的人,我年轻时候做生意,见过的人数不胜数,什么样的都有,现在回想起来,其实都不如她冷漠。”
宋佘忻不认同这一点,可是她已无心反驳。
宋廉掂着筷子没有动作,他还想说“否则她怎么不来接你”,又怕被回一句“为什么一定要来接我”,想到这里,他没再说什么了。
他不知道宋佘忻其实早已不在乎这些,这个刚刚见识到生命之残酷的女孩只觉得人生无望,变得麻木不仁。
活着没什么意思,但要怎么去死呢?
她还没想好这个问题。
再见面已经是一周之后,这段时间,沈未明担心宋见秋找来却遇不到她,于是一直在酒吧待着。
宋见秋并没有朝吧台走来,而是坐在靠窗的位置上。她还没说什么,沈未明便已经端了果汁过来。
“我还没点单……”
沈未明在她对面坐下:“那你想点什么?”
宋见秋抬头看着她,沉默的对视里她们交换着对彼此的了解,然后,沈未明把两个吸管放进各自的玻璃杯,算是一种无言的拒绝。
宋见秋笑了笑只好作罢,她拿过吸管,一下子喝去半杯。看她状态不对,沈未明问到:“你这是喝了点又来的吧。”
宋见秋没否认:“这都看出来了?”
她白天又去跑了几家福利院,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执着什么了。只是生活需要一些事来充满,否则,真的会停不下来地去想一些很危险的东西。但其实她很明白,自己恐怕要接受这个事实了。
很适时地,沈未明开始说些什么。
“宋见秋,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什么?”
“你觉得中立就是不作为吗?你想送小忻去福利院,这算是一种不作为,但这算是一种中立吗?”
宋见秋的态度是“自己的道路正确,对事情保持中立”,沈未明后来终于理清楚,理清楚之后,她试图从中找出漏洞来。
宋见秋不明白她的话,那种无望似乎也延伸到这里,她很懒散地倚着自己的手背,一侧的头发垂下来。
“什么意思?”
看着眼前的宋见秋,沈未明的眸子在水光中晃动。她其实很想让一切停在这一刻,可她强行让自己抽离,宋见秋这种状态的确罕见——给人一种花朵开过了的糜烂的美,可现在有更加重要的事。
她咳嗽了两声,继续搬出自己的理论来:“不作为不是中立,至少,当你心里对某件事已经做出确凿的评判、已经搞清楚自己的正义后,不作为就是一种违背。”
违背自己想要良善的心。
“你要走正确的道路,对于这件事,你已经无法中立,不如就选择你认为正确的道路。”
她明白宋见秋只是需要一个说法——甚至谎言、谬误,来说服自己下决定,纵然这已经完全和她的准则相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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