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六,在太子大婚一月后,太子妃终于得以朝见皇帝,而后再与太子一同谒庙,最终接受命妇拜贺。这一套礼走完,她才算名正言顺的天家媳妇。
“好了,”皇后将叶子牌往桌上一丢,笑道,“这下她的心可以放回肚子里了。”
宝珠只管将一把散钱推到皇后跟前,又同徐姑姑一道洗牌。
太子妃一家多年不在京中,她进宫时虽有陪嫁的奴婢,先要受宫里的姑姑调教一回,气势天然矮三分,她竟算是独身一个,行事难免多掂量几回。
更别说遇上皇帝不给作脸,皇后这个婆母起初中意的就不是她。嫁进东宫一个月,太子妃只在太子往凤仪宫请安时,方才跟着前来。
新妇腼腆些,其实也不是不能体谅。且宝珠几回看她,也是进退得体、言行有度,教养是好的。
但皇后留心的不止是这些。太子一则是成年男子,二则大小事务芜杂,来母亲跟前嘘寒问暖的机会并不很多。既有了正妃,很该由她常来常往,费心尽孝才是。
要么是她眼空心大,自己想不到这上头,身边伺候的人也不知提点;要么,就是她还多怀顾望,要揣摩着皇帝的喜恶再看人下碟儿。
皇后若对太子妃生了芥蒂,面上的工夫再过得去,天长日久的,难保太子不察觉,平添一桩烦心事。更不必说其余有心人,要抓着这一点做文章。当日皇后赐下那般丰厚的见面礼给太子妃,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如今倘或白费了皇后一片心,倒不值当。
宝珠琢磨一回,决意等内讲堂开课时,探探太子妃的口风。
是了,太子妃年纪轻、辈分矮,又新入宫,自然也要去聆听内训。
初十日一早,善善与柳芽儿两个伴着太子妃往猗兰所走去。
宝珠恰也走过来,便退了一步,向她们三人行礼。
太子妃笑着点点头:“姑娘早。”她见过宝珠几回,看得出这是个善性人儿,且在皇后跟前颇为得脸。
皇后跟前太子妃不好殷勤太过,唯恐惹了谁的眼;待底下人宽和些倒无碍,好歹攒两分香火情。
几人先后进了房中,寻到自己的席位前跽坐下来,前头两个年轻嫔御便咬起耳朵来,二人一块儿回头,打量起了这位太子妃。
太子妃生得不坏:修眉俊眼、丰肌秀骨;打扮也落落大方,头上一对红宝寿字金簪,身上一套蜜色衣裙,外面罩一件三色金缂丝袄。
但被这两位直剌剌地一通审视,太子妃还是有点不自在,胸口微微起伏着,竭力调匀自己的呼吸。
短短一个月,宫里头的苦,就叫她有口说不出了。
宝珠坐的地方偏些,反而能瞧出端倪:原来太子妃领口的花纹,恰好和那位戴珍珠钗的嫔御裙上绣的撞着了。
但也不能出言挑明。尚仪女官就在上头站着的,有宠的年轻嫔御不好认真约束,盯她们这些宫人的一举一动却不在话下。
再则,又不是什么逾越的式样,时兴的花色拢共就这么些,没有她一个嫔御用得,太子妃便用不得的道理。
宝珠打算散了课后,在善善那里点一句便是——过后换下这衣服不再穿了,是太子妃谦和肯退让;不比立时去换,倒助长了旁人的威风。
也算让善善在正妃那里表个忠心。宝珠知道,上回托善善捎信给太子,却不告知她底细,善善多少还怄自己的气呢。
临走时,她便同善善挨得近些,二人目光一对上,宝珠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衣领。
善善看看她,又反应过来,往前去望那名老看着太子妃的嫔御,旋即便明白了,轻轻一拉太子妃的袖口,含笑低声说了两句话。
太子妃不觉滞住了脚步,片刻感激地深看了她一眼,复又匆匆往前走。
应当是想快些回去换下这一身。宝珠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想:太子妃还是稍稚嫩了点儿。
在宫里头立足,若没有七窍玲珑心,那么宁肯温吞些,哪怕被针扎一下,隔一时再叫唤一声,多半强过猛烈地挣扎,遭来更多根针。
宝珠如是,善善如是,柳芽儿如是。
贤妃不是。
宝珠内里自嘲一笑:都是二世为人,她和贤妃还真没法儿比。
贤妃是以攻为守,她却唯能以守为攻。
其实在皇后生病缺一味药材时,在太子大婚皇帝不肯回銮时,在很多很多压抑无望的时候,她都暗暗想过,要不要收罗贤妃的种种罪证,或者设法接近四皇子…
答案始终如一:她没有那样的手腕,更没有那样的心肠。
竟然也不深以为憾。宝珠呼出一口气,踏进凤仪宫,继续当她的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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