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缓缓睁开眼,华美的吉光神兽又一次落在身畔,张嘴咬住了自己的袖子。
风声一下清朗起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吉光神兽背着他疾驰如电,星光与霞光如雨点滴落,柔软馥郁的毛皮拂过脸庞,她的声音沙哑:“我一定要救你,我想一起活着。”
……这是第几次了?可无论多少次,还是会为之动容。
属于犬妖的命运与结局早已规划完整,不容出错,但他想替她完成这个执念,也不容出错。是的,犬妖与仙丹一起活下去,这次他一定、一定与她一起离开这片窒息的黑暗。
凶悍的龙吟声再度出现在身后,如之前千万次那样,龙渊刺破黑暗,穷追不舍,神念化作身着少司寇官服的模样,执剑居高临下,冰冷地看着他们,像看两只肮脏的虫。
有情皆孽……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情”的嫌恶厌弃,或许直到现在,他也是嫌恶的,可是没有办法,他已经介入因果,同样的心甘情愿,百折不回。
将来会怎样,他也不知道,然而,至少在众生幻海搭建出的这场宏大幻景里,让他们一起活着离开。
天顶传来神念充满杀意的声音,吉光神兽再次被熟悉的声音吸引,脚步慢了下来。
不要停,继续跑。
祝玄抬手捂住了神兽的双眼,不让她回头看,低声道:“往前跑,我都在。”
一直往前,去天之涯,去海之角,上穷碧落下黄泉,天上地下某一处说不定能留住他们,漫长的岁月中某一天说不定有好事等着他们。
滔天的杀意浪潮般袭来,祝玄没有回头,双手紧紧捂着吉光神兽的眼睛,任由龙渊剑气在背后撕扯出无数血痕,渐渐鲜血湿透衣衫,顺着耳廓流向下巴,染红了神兽华美的皮毛。
最最遥远的黑暗深处,似乎有一线光透进来——终于能跑出这片黑暗了吗?
祝玄眯起眼,破碎的胳膊无力地跌落,肃杀的金光瞬间吞噬他跌落的残破身躯,视界再次陷入昏暗。
又失败了一次,他没能撑到最后,好在没有伤到吉光神兽。
再来一次,这次他会连她的耳朵也捂住,而且龙渊剑锐利无匹,靠肉身抵挡不可能,下次他或许可以尝试运起滴血成石术……
祝玄闭着眼,静静等候下一个幻景轮回,片刻过去,却什么也没来。
他睁开眼,但觉四周清光闪烁,父亲的声音像是从天那头传来:“原来如此……是你不想醒。”
……是吗?他现在是做着徒劳无功的梦?还是说,又是众生幻海制造出的幻象?
祝玄下意识朝前走了几步,周围清光如水波荡漾,倏忽间变成了玄止居,正午阳光灿烂,仙紫藤正一团团开得热闹,父亲抬手轻触花瓣,一面与他闲话家常般说着:“说起来,为父这也算撺掇,有违天界律法。”
这是……想起来了,是父亲教他如何将四情投入众生幻海,剔除障火那日。
父亲还在说:“你若只想剔除障火,大大方方找两位仙祠执掌者就好,他们自然会教你如何将神念附着在被障火侵扰的四情之上。但你还想求天道无情,心境永宁,只能为父悄悄助你一把了。”
“为父年幼时,四情投入众生幻海历练也曾是个风潮……呵呵,凡人常说上行下效,仙神亦不能免俗。当时的天帝一心求天道无情,他才是第一个把四情丢进幻海里的,可惜直至殒命,他也没能做成。其时跟风的神族们吃了不少苦头,两个仙祠执掌者更是叫苦不迭,此事收益极不稳,损耗却极大,慢慢就成了禁忌。”
“哦?你问缘故?因为单纯的四情附着不了神念,意味着不可控,不可预测,下界后发生什么全凭运气。为父打个比方,你现在是冷血无情的少司寇,可四情到了下界,也许摇身一变,成为绝世情种。”
“呵呵,不会?祝玄,为父做了大半辈子的四方大帝,天上地下人神妖,能真真正正、彻彻底底将自己看得透彻,一丝谬误都不犯的,几乎没有,即便为父自己,那九九八十一遍四情历练也吃尽了苦头。你年轻气盛,若不愿发生的事当真发生,你又如何?”
他会如何?
祝玄默默看着那时的自己傲然抬头,目光与声音都似刀一般:“我宁可杀之。”
父亲瞥了他一眼:“那可是四情,你以为杀了便彻底消失?会发生什么,连为父都不知,兴许你突然性情大变,也兴许连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忘了。”
昔日的祝玄不为所动:“不去做,便永远不知结果。”
父亲浅笑道:“倒也是,不做不知结果,何况此事还是为父先提的……为父说这许多,不是阻挠,四情历练非同小可,做之前利弊都了然于心才行,你莫要着急,先细细想上几日……你去何处?”
“天宫镇邪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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