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慕风低低地笑了笑:“此间事了之后,我已决定辞去画师与阆苑先生二职,从此遍游天下,与山水相伴终生。”
我望着他,轻声地道:“愿你幸福。”
贺兰慕风冲我微微笑起,我便将头一点,转身向灵堂里去了。
灵堂门内第一个站着的就是那贺兰慕雪,穿着白衣,面无表情,只是向宾客示意时才躬身抱拳行个礼,其余时候就只像具阴冷的尸体般立着一动不动。
出于礼节,我不得已地过去向他行了礼,低声道了句“请节哀”,他便回礼,一对狭长凤眸在我的脸上盯了一盯,我没有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对他的愤恨——若不愤恨反而会引起他的疑心,他不怕被人恨,他从未想过要隐瞒他的恶行。
眸底闪过一丝冷笑之后,贺兰慕雪移开了他的目光,我也不再多留,走至田心颜的“灵”位前,品香红肿着眼睛跪在那里,冲着上香人磕头。我没有看她,接过丫环递过来的香,冲着灵位拜了几拜,而后掏出帕子假意抹了一会儿眼泪,就被另外的引路丫环带着前往专门接待女眷的偏厅去了。
一进门便听见柳惜薇叫我,两人至一处角落坐下,柳惜薇拿帕子挡着嘴低声道:“一切妥贴,贺兰家并未起疑。”
我假意揉着眼睛,也低声道:“替换用的尸体可找好了?”
“找好了,”柳惜薇眼睛望着旁边,道:“昨夜明威从贺兰府离开后便连夜去了坟场,找到一具身形同心颜差不多的无人认领的女尸,幸好才死没有多长时间,天气又冷,还没开始腐烂,洒了腐蚀药物上去,看着倒也像皮肤溃烂,脸上照你所说的多洒了些,已认不出原貌来,只等今晚动手了。”
“如此,就照计划行事罢。”眼见厅内人越来越多,我俩便不再多说,只管坐着默默喝茶,待了一阵见有人告辞,便也站起身,放开声音道:“惜薇且坐,我身上有些不适,先回了。”
辞了柳惜薇出来,才要往偏门走,却忽地一眼瞥见了灵堂那边站着季燕然和岳清音,季燕然是太平城的知府,京官家里的红白事自然都得亲自上门表示慰问,只是岳清音不过是个仵作,却为何也跟着跑来了?
本想不动声色地自行离去,却被岳清音抬眼看了个正着,眼神示意我等在原地,只好老老实实地站着等他。
见季燕然在那里同几位穿着官服的人说话,岳清音待了一待便向着我这边走了过来,面色看上去十分不祥和,我心中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正考虑着要不要马上开溜,就被他大步过来一把攥住了胳膊,一言不发地拽着我便往偏门走。
我拼命捣着两条小腿儿也几乎赶不上他的步子,直到被他拎着扔上马车才气喘吁吁地缓过劲儿来,见他只向车夫道了声“回府”,而后就带着骇人的冰山气场坐在那里,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被他这副可怕的样子震慑得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因此而引发出一场大雪崩将我活活埋了。大气儿也不敢出地坚持到了岳府,岳清音依旧不发一言地拽了我的胳膊下得马车,直奔小楼书房而去。
——不妙不妙,大大滴不妙——看这情形,这一次我只怕凶多吉少——
岳清音推开书房门便要拽我进去,我拼命地扒住门框不肯放手,只要这门一关,我便是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了。
“放手!”但听得岳清音一声怒喝,直吓得我手一软,不由自主地松了开来,眼见着他将门在面前重重摔上,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岳清音当真气得不轻,往小榻上一坐拉过我摁到膝盖上,大手山似地便盖了下来,毫不留情地重重拍在我的屁股上,直揍得我眼冒金星浑身欲裂,原还想咬牙忍到他停手,可只见他一下一下地越打越重,便再也无法忍耐地哀哀呻吟起来,哑着声道:“哥哥——有话好好说——别气坏了身子——”
岳清音又重重地打了七八下后方才住手,怒意勃发地钳了我的下巴咬着牙道:“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今日夜里去刨贺兰家的坟么?!”
——他果然知道了……
我忍痛从他膝上爬起来,却腿一软地跪在了地上,只好扶住他的膝头低声道:“哥哥,这件事灵歌做得也许太过大胆,然而灵歌必须要救心颜!”
“你也知自己太大胆了么?”岳清音怒瞪着我,“可曾想过万一出了纰漏等待你的将会是何后果?!”
“我知道,哥哥,”我双手去握他的手,“可是如果我对心颜置之不理,我会内疚的!”
岳清音瞪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如此严重之事,你瞒着为兄,难道就心安理得么?!”
“我只是怕哥哥担心……”我颤声道。
“收起你的好意!”岳清音声色俱厉,“只要你不去沾惹麻烦,便是给身边之人最大的福利了!”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哥哥,”我望着他,“等我嫁了人,你就可以眼不见心不烦了!”
“跟我赌气是么?!”岳清音再度被我激起了怒火,低下头来盯住我。
“不过就剩七天了,委屈哥哥再忍一忍罢!”我迎向他硬声道。
岳清音忽地扬起了巴掌,作势便欲掴下,我牙一咬心一横,闭上眼睛仰起脸,躲也不躲地等着他。
良久不见那巴掌落下,睁开眼来看见他早已收回了大手,攥成拳头放在膝上,皱着眉怒意不减地盯着我。
“告诉我你下一步的具体计划。”他冷声道。
“子时三刻,同柳家姐弟在北城墙内见面,一起前往贺兰家祖坟所在之处,掘坟刨尸,换上他人尸体李代桃僵,而后带着心颜暂时躲入北部山区的一所废弃的民居里,待她身体调养好后再做安排。”我不再隐瞒地将计划和盘托出,而后定定地望着他。
“今晚你待在自己房里,若敢踏出屋门半步,便莫怪我再不认你这个妹妹!”岳清音冷冷说着,将我推开一边,起身便要往外走。
不再认我这个妹妹——这句话比任何惩罚都要严厉,我挣扎着站起身去拉他的胳膊,被他冷冷地甩开,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径直下得楼去。
我颓丧地坐到榻上,身体的疼痛远不及心中的疼痛更叫人难于承受。他怕我出事,我怕他担心,明明双方都是好意,可这好意却成为了水火不容的矛盾点,有人说最辛苦的爱情就是不断地相互伤害又不断地相互原谅,怎么……怎么我的亲情之路竟也走得如此辛苦、如此折磨人呢?!
一动不动地坐着,直到太阳落山,夜色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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