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不为听出了萧照临的声音。
身体上的紧绷僵硬随着从萧照临怀中源源不断地传来的温暖而逐渐松弛柔软,灵台中因直面死亡而混乱的思绪也在此刻逐渐平复。
许是从未经历过这般死里逃生的惊险,当他的意识回归之后,泪便止不住地从眼眶中大颗大颗地流出,也洗净了眸中污浊之血。
仿佛也是萧照临亲手掀开了他眼中赤帘,当他再一次看清萧照临的眉目之后,虽辨不清萧照临此刻紧蹙的眉头及深邃的眸光究竟代表了什么,但他本能地更将自己偎进萧照临的怀中,泪水牵连出呜咽。
“殿下,我没有死吗?”
萧照临任由谢不为将身上的灰尘、脏污、血渍还有泪水统统抹在他一向保持洁净的衣袍之上,并用未被手套包裹住的半掌手心一点一点地为谢不为拭去面上的血泪,难得出声哄慰道:
“都哭成这样了,还说傻话。”
即使萧照临有意不用手套触到谢不为的脸,但拭泪的动作间,难免会超出半掌范围,皮革手套上的微凉与半掌手心中的温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与滚烫的泪相和,这般明显的冷热触感之下,让谢不为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萧照临的关系已如此接近。
从初见时,萧照临端坐海棠花林间而他只能伏拜,到后来,萧照临一人孤立台榭中,他能站于其后,再到两人可以同坐一案之后,还有上次在大报恩寺内萧照临竟亲手为他束发
以及今日,在他面对生死之难时,竟是萧照临及时赶到救下了他。
难道说萧照临其实是个面冷内热的好上司?
谢不为压下了心中另一种更加不可能的揣测,如此,才可以自圆其说,也可以接受现在他与萧照临之间莫名的亲近。
但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不远处竟又响起了马蹄嗒嗒之声,另有车轮辘辘碾尘而近。
不等他偏头去看,四周卫兵竟纷纷寻声下跪伏拜,齐声扬唱道:“见过东阳长公主。”
而萧照临也在此时再顾不得为他拭净面上的泪水,而是将他抱起,再带着他踩蹬上马,似有扬鞭入城之意。
在被萧照临抱着坐稳马上之后,谢不为才看见,有一辆由四匹黑色高大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停挡在了他们马前。
但萧照临显然没有将这辆马车或是说这辆马车的主人放在眼里,勒转马首就准备绕路而过。
可在此时,一位身穿深蓝华袍头戴熠熠珠玉的美艳妇人探车帘而出,明锐的目光直锁萧照临与谢不为两人,扬唇一笑,声有久居高位的雍容之势,“本位许这谢不为走了吗?”
一语落,尚能行动的卫兵又纷纷起身,在片刻间便将萧照临与谢不为围困在了正中间,并皆手按刀柄,作势拔刀。
萧照临见状缓缓松开了马缰,迎上了东阳长公主的目光,同样勾了勾唇角,适才眉宇间展露出的对谢不为的担忧皆消失不见,取而代
之的是萧照临平时的孤高冷傲之感,不硬不软“回敬”道:
“谢不为是孤的属官,孤要将他带走,恐怕不需长公主的允许。”
卫兵闻言皆转视东阳长公主,似在等候她的拔刀之令。
东阳长公主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拊掌大笑,头上珠玉簪钗摇摆玎玲,腰间白玉挂饰相撞琮琮,“不过属官而已”
她启红唇讥讽道,“也值得你这蛮奴来忤逆我吗?”
萧照临环住谢不为腰身的手臂一僵,握着马鞭的手也攥紧,胸膛起伏渐剧。
虽萧照临生母是为蛮婢之事并非什么秘密,世家子弟亦会在私底下蔑称萧照临为“蛮奴”,但碍于皇家颜面及萧照临从来乖戾不定的性子,还是从未有人敢当其面称此蔑称。
谢不为意识到了这便是萧照临的痛点,赶忙握住了萧照临环在他身前的手,在萧照临怀中微微仰首,犹泛着水光的眸中映着萧照临的俊美侧脸,低声喃喃道:“殿下,莫要生气。”
是意在尽力安抚。
萧照临虽没垂眸去看,但胸膛起伏当真复平缓下来,并有意无意地反握住了谢不为的手心,暗暗以指腹摩挲着。
“孤要带谁走便带谁走,谈不上是在忤逆谁,还请长公主莫要因一时之气乱了尊卑上下。”
这是在说,虽在暗地里,萧照临手中权势未必能与东阳长公主相抗衡,但在明面上,太子只在皇帝一人之下,地位自然是在东阳长公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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