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季节天黑早,乡野间不比市区,没有连夜彻亮的灯火楼房,五点过半,天色暗下便是暗下了。
“末班车是六点,”迟扬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时刻表,说,“还得等一会儿……冷不冷?”
他的小男朋友裹在宽大的羽绒衣里,戴上了蓬松的兜帽,拉起荞麦色的围巾挡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墨玉似的眼睛,坐在旧车站年久失修的长椅上——只有半截,另外半截上堆着石材,不知是用于施工还是从前留下的。
何弈摇了摇头,答非所问:“回去之后呢?”
“什么回去之后……”
“不是约会吗,”他似乎笑了一下,“上次你说的,十点之前回家都不叫约会。”
那不是赶上你生日得拖延时间吗。迟扬也无意解释,不动声色地站到风口,替他挡风,一边将错就错道:“坐车回去就八点多了,你要是不晕车不难受的话,去商场待会儿吃个晚饭也行。”
带何弈出门就这一点好,特别好伺候,也不用费心规划行程,带他去哪里都不介意——甚至坐两个小时公交车来这里看一眼破孤儿院,再坐两个小时原路返回,这么不像个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事,他都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意思。
好像只要能和对方待在一起,去哪里干什么他都无所谓。
“哥哥,”迟扬略微弯下腰来,靠近他,没头没尾地问道,“以后要是毕业了,我没法儿这么每天陪着你了,可怎么办?”
话语间带着和何弈说话时候惯常的笑意,让人一时间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考量。何弈闻言一愣,眼神复杂地抬头看向他。
这个问题他想过——不仅想过,还得出过某个答案,只是没想到会从迟扬嘴里问出来,也不确定他能想到的答案是否有价值,会不会太逾矩。
“……那你以后想去哪里?”他斟酌片刻,选了个较为委婉的问法。
如果回答是,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唯一的方向是陪在你身边,一同去往你选择的方向——这会不会太理想也太幼稚了。
可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迟扬伸出手,隔着柔软的羽绒兜帽摸了摸何弈的头,漫不经心地把问题抛回给他:“你想去哪儿?”
“z大。”
何弈的回答倒是不出所料——全国知名的学校,留在省内,对他来说也不算难考,而且理工类专业评级优秀,是他会喜欢的类型。
似乎也还行,不算太难。
见对方没有回答,何弈委婉地清了清嗓子,又补上一句:“……z大在大学城,附近也有不少……嗯,不用太高的分数就能上的学校。”
不过以迟扬现在全科加起来不过百的分数,大概连这些学校都考不上——不,自信一点,把“大概”两个字去掉。
“我猜你现在在想,这些学校我八成也考不上,但是大学城里能打工的地方不少,说不定我还能去你未来的学校边上找份工作……”迟扬笑了一下,“其实也不用打工,我那亲爹的遗愿是让我衣食无忧到老,半辈子的财产都留给我了,我要是想,真去z大边上买套房当陪读也不是不行……”
何弈似乎想反驳,又不想开口打断他,只能安静地听着,等他说完。
“但是哥哥……”这人却有意卖关子。
“嗯?”
“别这么想,”迟扬看着他,说,“**上陪着你是没用的,得在精神上与你同行。”
这么文绉绉的话,如果换了何弈来说大概毫无违和感,但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是一匹灰狼穿上西服打了领带,戴着金丝边的眼镜混进人类社会,去咖啡厅要一杯卡布奇诺一样,哪里都怪异。
何弈却没有注意这个——只是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想说又怕对方难堪,不知该怎么开口的话,原来迟扬已经知道了。
还这么恰到好处地说出来,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所以呢,”穿上西装的灰狼还在侃侃而谈,玩笑似的语气下藏着认真,“你得说,想让我也考上z大,这样才能真的一直陪着你,不会越走越劈叉……”
“可是只剩一个学期了,你……”
他说不出“我觉得你考不上”一类的话,只能委婉地停下来,移开视线,看向迟扬身后偶尔闪灭的老旧路灯。
下一秒他听见对方轻轻笑了一声——迟扬弯下腰,牵过他的手,在何弈不明所以的注视下将那只手摆成个只伸出拇指和食指、玩具手枪似的姿势,拉到身前煞有介事地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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