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米娜这个孩子的话,应该有很多说法吧。例如,患有哮喘病的少女,喜欢看书的少女,骑着侏儒河马的少女等等。但是,若想证明米娜与别人都不一样的独一无二性,就必须将她描述成:能够用火柴划出美丽火苗的少女。
我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米娜变得如此痴迷于火柴盒,也不明白大人们为什么没有以危险为理由制止她。反正自从我来到芦屋的家中,米娜的裙子口袋里必定随时装着火柴盒,无论是点燃烧洗澡水的煤气炉、光照浴室的灯,抑或是点燃停电的夜晚、特别晚宴时的蜡烛,都一定是由米娜完成的。
在遇见米娜之前,对我来说,火柴只是火柴,没有任何其他意义。但是,每当看到米娜拿出火柴盒的时候,我才知道划火柴可以是无言的仪式,也可以是虔诚的祷告。
米娜将火柴盒的内盒推出来,捏着火柴杆,抽出一根火柴。接着,她一边把内盒推回去,一边用指尖巧妙地调整好角度,将红褐色的圆头儿贴在粗糙的侧面。所有的动作都平静而松弛地推进着,没有花费多余的力气。米娜紧闭双唇,垂下眼睛。似乎只有支撑着火柴杆的三根手指紧绷神经,预示着即将进入下一步动作。
米娜屏住呼吸,指尖一翻。只听嚓的一声掠过耳畔,那声音尖锐得让我怀疑,如此柔弱的少女的身体里何以潜藏着这般的敏捷。此时,只见蜡烛已经被点燃了,充斥房间的黑暗如潮水般退去了。
我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这是我第一次发现,火柴的火苗竟然可以如此通透。如果不是残留着少许红磷的气味,我甚至产生了错觉,认为是米娜使用魔法从什么地方送来了光明,之所以那样通透是因为那是用她的食指点燃的。
那个夜晚也是如此,姨夫带着六甲山饭店的人回来的那个晚宴。在场的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六根蜡烛被米娜的手一一点燃。她也深知自己被大家注视着,优雅地完成了自己责无旁贷的任务。
米娜手里拿着的火柴熄灭时,即所有的蜡烛被点燃之时,餐厅好像真的被施了魔法一样。
“开始吧!”
姨夫声音洪亮地发了话,同时展开了餐巾。摇曳的火苗使餐具的光泽和大家的眼眸都变得柔和起来。服务生们悄无声息地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在我们身后侍候着,无须吩咐,就把我们想吃的菜肴和美味的菜肴一道一道摆在了我们面前。服务生起开红酒和Fressy饮料的塞子,然后把金鱼缸形状的陶器里的蘑菇汤盛到每个人的碗里,并在蘑菇汤里撒上少许面包丁。
大家交谈甚欢。过去的事、值得自豪的事、笑话、糗事、国外见闻、妞儿的事、学习的事,什么都聊。姨夫给我们讲了坐飞机去纽约出差时,坐在他旁边的怪老头的趣闻,把我们都逗笑了。老人的故事太有趣了,所以我都没空去想那个问题。其实我想知道,是因为那次出差所以不在家吗,还是另有什么原因呢?罗莎奶奶的胃口空前好,姨妈一直在笑,所以没得空像平日那样喝很多酒。每次上菜的时候,米田阿婆都会对着盘子双手合十,米娜不停嘴地在说着“爸爸,我跟你说,爸爸……”。
起初,我很担心弄错刀叉的顺序或是使用的方法有问题等等,但是渐渐被桌上摆的自己从来没有吃过的,甚至不敢想象的珍贵菜肴迷住,顾不上什么餐桌礼仪了。最让我惊讶的是,看到服务生端出的用巨大的碗状铜盖子盖着的肉食主菜的时候。那东西像极了光照浴室里的那个旋转灯的灯伞。服务生们互相递了个眼神,一齐掀盖子,每个人掀起两个盖子,并夸张地将盖子举得高高的。我不知道这盖子的作用是什么,是为了给菜保温,还是为了到吃的时候才掀开,给大家一个惊喜?但不管怎么说,这道“红酒松露煨羔羊”非常好吃,好吃到不禁让人怀疑世间竟有如此美味。
吃完甜点野莓果冻冷糕后(姨夫把自己的分成两份,分别给了我和米娜),罗莎奶奶和米田阿婆为大家唱起了歌,米娜弹着钢琴伴奏。
她们并肩站着,身体几乎挨在一起,向大家鞠了个躬。然后,好像在平静心绪似的盯着地面,等待着前奏。
不知她们是什么时候、在哪儿排练的,从第一个音开始,两位老奶奶的声音就毫不走调地默契配合,融为一体。我万万没有想到,她们唱歌这么好听。她们演唱了《海滨之歌》《沙屋的小人》《流浪之民》《荒城之月》。有德国的歌曲,也有日本的歌曲。米田阿婆优雅地打着节拍,丝毫看不出她平时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干活时的匆忙。罗莎奶奶歌声洪亮,根本不像是个拄着拐杖、腿脚不灵活的老妇人。两个人通过偶然的目光对视或者肩头传递的体温互相交流情感。虽然外观相反,声音却是一个。
我心里想,她们两个人就像是双胞胎。这使我联想起了在摆满双美人系列化妆品的房间里,罗莎奶奶给我看她和伊尔玛姐姐旧照时的情景。我想,能合唱得如此完美,她们两个人一定是双胞胎。
唱完最后一支歌曲后,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就连此前一直待在厨房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厨师和专心为我们服务的服务生都使劲鼓起掌来,朝我眨眼的那个服务生尤其用力地鼓掌。我偶尔朝窗户一看,发现妞儿站在露台上。它把鼻尖贴在玻璃上,瞧着我们。在这期间,蜡烛一直摇曳着。
那天半夜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发现有光亮从书房透出来。楼下一片漆黑,那般热闹的晚餐已然没有了一点痕迹,除了从书房门缝里露到走廊上的一道光线外,整个房子里感觉不到任何动静。
“啊,朋子,睡不着吗?”
姨夫很快发现了我。
“我去洗手间,好像清凉饮料喝多了。”
我走了两三步,进了书房。姨夫穿着宽松的睡袍,坐在桌前,在忙着什么。我马上明白了,他是在修理损坏的物品。
“谢谢您今晚的款待。”
“你喜欢吃吗?”
“当然喜欢了。看什么都特别吃惊,眼花缭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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