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崔知明这张残败的脸,周君之只觉得脑海中一阵恍惚。
他还记得崔知明刚入观时候的模样,也记得他一点点长大的模样。在周君之的心中,哪怕崔知明今日已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他的模样却还是那样乖巧,甚至还带着一点可爱的圆润,全然不是眼前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
凶神恶煞,如今的崔知明,宛若从地府中走出的恶鬼,不仅脸上沟壑纵横,眸子中的光芒也不再清澈,而是带着浓浓的,如同刀子一般的恨意,仿佛要撕碎他所看到的一切。
这样割裂的变化,让周君之心中落寞又伤感。多年不见,这份重逢却不带任何喜悦。相见无话,周君之一时间静默地看着崔知明,像是要把他现在的样子刻在脑海中一样。
崔知明也在打量着周君之,像是要透过他这光鲜亮丽的外表,看到内在的灵魂一般。半晌,崔知明勾起一个破烂的笑容,用那刀劈一般沙哑的声音道:“多年不见,大师兄还是如往日那般光彩照人,不像我,已在那蚀骨的地狱中摸爬了许久。”
他说着,甚至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周君之的脸。
然而周君之后退半步,让崔知明摸了个空。
指尖的温度冰冷,他并没有碰触到柔软的皮肤,也没有留下什么温热的触感,那空寂的冰冷里带着令人心碎的生疏,让崔知明的手在半空僵了一瞬。转而,他摩挲起手指来,像是在回味记忆中的什么一样,又道:“想当年,我睡不着觉的时候,大师兄还会抱着我哄我,给我唱歌,讲故事。事到如今,却连碰都不想碰我了吗?”
他说得很是落寞伤感,眸中的光都变得可怜起来。
只是他如今这样可怜楚楚的模样,却并不能让周君之产生多少心软的情绪了。他静静地看着崔知明半晌,才终于开口道:“你这双手,如今沾了多少人的血。”
崔知明刚刚用的并非乾元观的功法,他如今还穿着红莲教的衣裳,显然他已经算是红莲教的人了。
这问题倘若放在往日便是质问,可如今两人身份不同,崔知明又经生死大劫,态度也全然不同了。面对周君之的询问,他的嘴角却还带着笑意,像是在听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一样,反而叹了一口气,道:“师兄难道就没有杀过人吗?”
“师兄也杀过红莲教的人,我也杀过红莲教的人,你我杀人,又有何区别。”
他如此诡辩,周君之不免蹙了一下眉头,并不答他,只是道:“为什么。”
这一句询问显然已说明了周君之的态度,崔知明眸中的光芒破碎了半分,却也并未感慨,反而又升起一股浓浓的不甘和恨意。他斜眼瞧着周君之那张刚正不阿的脸,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嘴角的笑意却更加狰狞起来。
“为什么?”崔知明呢喃着,“师兄是想问我为什么要加入红莲教?还是说师兄是想问我为什么要跟红莲教勾结?又或者师兄是想问我为什么会活下来?”他喃喃自语着,似乎并不关心周君之到底在问的是哪个“为什么”。
他的模样有些疯癫,配上那张可怖的面庞,让周君之并没有回答,而是抿紧了嘴角。
“哈哈哈——”
然而崔知明也并不需要周君之的回答了,他疯癫地大笑起来,伸出双臂仰头看着那明晃晃的太阳。他明明站在阳光里,周身却像是浸在冷水中一样,散发着冰冷的寒气。
“哈哈哈……为什么……”他疯癫起来,“为什么?师兄真是好问题。我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师兄难道不知道吗?不过也难怪,师兄向来都是众星捧月一样的存在,师兄向来都是乾元观的宠儿,师兄怎么会懂呢?”
“这里没有人看得上我,乾元观也好,皇帝老儿也好,在你们的眼里,我就是可有可无,我就是一个累赘,我就不应该存在。我是不被期待,我做的一切错事都是活该。难道不是这样吗,师兄?”
他瞪着眼睛,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一眼,如同毒蛇一般的视线紧紧缠绕在周君之的身上。
周君之并没有回答他,看着如此疯癫的人,周君之心中却并没有什么波澜,反而心静如水一般。他只是淡淡垂下眸子,并不承认也不否认,反而又问道:“那么淑妃呢?你的母妃呢?你的母妃那样爱你、关心你,她何错之有?”
面对周君之这样的质问,崔知明眸子中的疯癫转化为一种可笑的悲凉,像是在嘲笑周君之的仁义和礼制,他发出一串可怖的干笑声,自嘲一般道:“师兄,你无父无母,自然不懂这些,我也不怪师兄会这样想。但是师兄啊,她生下我,并不是为了爱我。”
“她生下我只是为了她能在那个皇宫里有一席之地!她能同程乐儿有分庭抗礼的可能!有朝一日她能看到自己的儿子登上皇位!她能成为太后——!”
“师兄,你懂吗?她不是爱我才生下的我,我的出生,只是她利用的工具!我在她眼里,就是她用来巩固权利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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