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杜拉走出他朋友家,重重关上身后那扇木门。他居然对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孩大喊大叫,真是太卑劣了。虽然他称她为“孩子”,他已经开始当她是一只母狮,或者一块坚石。他提醒自己,虽然她仍然只是个孩子,但是她远不仅仅如此。
达乌德站在离店门几码远的地方,双臂交叉,看着外面的大街。这位男术士听见阿杜拉弄出的巨大声响,转过身来,朝他挑起雪白的眉毛。阿杜拉没有心情再多说话。他试图径直走过他朋友身边,但达乌德伸出如爪子一般的手抓住了阿杜拉的手臂。
“你还好吗?”
阿杜拉苦笑。“还好?!我的心上人对我毫不挂心,除了使唤我为她死去的侄女报仇。我还得为一个快死的野姑娘操心。我岁数很大了,离死不远了,真主还在用越来越可怕的怪物来试练我。我的家——”说到这里,阿杜拉知道自己声音哽咽了,“——我的家被烧得一片焦黑,所有的藏书都化成了灰烬。最关键的是,我总是梦见大街上血流成河。”
达乌德捏着他的山羊胡子皱起眉头。“血流成河?我也梦见过差不多的情形。但却是在苏共和国。”
这消息对于缓解阿杜拉的心情毫无帮助。“好吧,看来我们的预言之梦是个无稽之谈。误导我们也许会让真主觉得很开心呢。”
达乌德严肃地点点头。“跟我一起走吧。”他说,接着他们便慢吞吞地在街区间前行。
阿杜拉深深地吸气吐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够了,我的兄弟。真主给我的考验太多了,我无法承受更多了。”
一个牵着骆驼的人从他们身边缓缓走过,快乐地和他的牲畜低语着。男术士将自己枯瘦的手放到阿杜拉肩上,捏着他的脂肪和肌肉。“你不是一个人,明白吗?你不需要独自承受。”
达乌德说他们会与他一起面对这些怪物,就像过去几年那样。阿杜拉无法让这样的事再发生。“我没法让你们俩做这样的事。以真主之名,我把你们卷进这些事情中我非常抱歉。”
“那东西想要杀死你的狮子姑娘,阿杜拉。这让我感到恐惧。你知道能让我感到恐惧该有多难。我们共同经历了这件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但那样的伤口会腐蚀灵魂!咬伤扎米亚的那个生物残忍……怯懦……背叛了被赋予的形态。我能感觉到。但在体内把那些东西扭曲、混合在一起更糟糕……那是一种可怕的忠诚。对于无上力量的忠诚。有一股邪恶的力量从中作祟,我无法视而不见。只要这股力量存在一天,我们夫妇俩就一天不得安眠。我知道你也有同样的感受。”
一群小孩子高声喊叫着沿着街道奔跑,玩着抓人游戏。阿杜拉一手捋着胡子,虽然还是下午,他已经觉得有些累了。“是的。我实在不愿意去想怎样的一个人才会被那种东西称为‘朋友’。”他晃晃身子,偷偷瞥了达乌德一眼。也许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你还好吗?你用的那些治疗法术……啊,我们俩都不再年轻了。”
达乌德伤感地笑笑。“而且,你认为,我们中的某一个人会比其他人更快地老去,对吧?我还好吗?筋疲力尽啦,阿杜拉。大半截身子入土了,就和你这个死胖子一样,也许更糟吧。相比之下,我的妻子看起来是不是越来越年轻,但这根本不重要。”
他们以前也就这个话题讨论过很多次。达乌德比他妻子年长不过十五岁,但她的活力让她显得更为年轻,而达乌德实施法术消耗的精力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苍老。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们之间相差了三十岁。几十年来,阿杜拉的朋友们经历了各种各样的痼疾与伤病。这样的变故几乎成了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比如娶了个小老婆或者多生了一个孩子。对于达乌德来说,就是他的法术一点点地榨干了他的生命力。
一阵怡人的微风穿巷而过,达乌德深吸一口气。“有几次,”男术士悲伤地轻笑道,“我曾经想过娶一个更加年轻的妻子。哪个男人不这么想呢?而现在……我不知道。我心中有一部分只是想让她离开……让她回到共和国的家中。”
“我们之间进行过多少次这样的谈话了,我的兄弟?我们都知道你没法离开她。何况,你表现得好像这是你的选择!好像莉塔兹会乐意让你离开一样!‘让她离开’?哈!我倒想看看。”
阿杜拉感到一丝似曾相识的嫉妒。他一直很爱慕莉塔兹。她如此开朗、无私,也是阿杜拉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他不止一次梦见与她交欢,在半睡半醒之间希望自己拥有她。几年内会有一次,他们共同进餐时达乌德正好不在场,阿杜拉就会企盼能有一夜春宵。但他也只是想想罢了。阿杜拉为他的朋友们感到高兴。他们俩的人生早已合二为一——这是毫无疑问的。
阿杜拉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的爱情。他拥抱米莉,毫不逊于达乌德拥抱莉塔兹,但他并没有娶米莉,二十年过去,米莉悲伤而愤怒地告诉他,最初的激情已经冷淡,之后她便再也不想见到他了。
他甩开阴郁的心绪。还有工作等着他去完成。但他能做的实在太有限。如果他能知道食尸鬼制造者的名字——被牟?阿瓦称为“神圣之友”的人——他就可以实施追踪法术了。遗憾的是,那只豺狼一般的怪物对自己的称呼——牟?阿瓦也好,哈度?纳瓦斯也好——对于这种法术毫无帮助。但这应该多少也能帮上忙——只要阿杜拉能想起他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
他又一次试图打开记忆仓库。又一次徒劳无获。他的脑海深处潜藏着能拯救这个城市的线索。但他不知从何处挖掘。他向他最好的朋友告别,祝愿他平安,接着又陷入了沉思。
尽管已经过了一夜,阿杜拉仍然嗅到了空气中的焦臭,他不知道这是他的幻觉还是事实。他转身朝自己家走去——让自己去面对那一具冒烟的外壳。但他发现无法迫使自己前行。立刻就面对那样的情景……他想那会让自己崩溃的。
正好,即使到了家里他也做不了什么,而怯懦地逃避现实也无法阻止怪物们潜入这个城市。
他转身向潦倒巷走去。他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被沙系食尸鬼铁杵一般的胳膊砸伤的胸部。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和女孩受的伤比起来,他的伤好治疗得多。阿杜拉摇摇头,哀叹自己仍然无法摆脱可悲的命运。他细细思索着,不管他杰出的朋友们怎样成功治愈他,他总是会带着一身的伤口再次出现。
他朝公园走去,找到一处小土坡坐了下来,雪白色的长袍散在四周。他喜欢这个在黄昏时分变得生机勃勃的地方。它和哈里发精雕细琢的御花园不同,这里四处鸟语啾啾,花香怡人。而在哈里发的花园里,潺潺溪流奇迹般地向上流淌,人们不敢大声说话。
这原本让人心情宁静——适合王子、诗人们游览,适合哲学家思考问题。阿杜拉曾经多次受召见而得以进入这个原本会将他拒之门外的地方,他却觉得那里令人窒息。一方面,那地方是用武力拒民众于外才换来了宁静。但原因不止如此:他没法在哈里发的花园里思考。他会觉得碍手碍脚的。
而位于学院区的这座公共花园则相反,聚集了达姆萨瓦城最放荡不羁的气息与声响。主要是尿的骚臭味,以及没有洗澡的脚夫们的汗臭味,还有各种各样垃圾散发的臭味。但对阿杜拉来说,这其中蕴藏着所谓“家”的气息——如果这令人绝望的世界上还有能称之为家的地方的话。
他从一个孤儿,变成了食尸鬼猎人的学徒,接着变成了混混,偶尔也是个英雄,而现在,作为区区一个老头子,他需要呼吸这些气息。算命先生那褪色的肉桂油彩,赌徒们分享的劣酒,逃脱追捕的盗贼,串着滋滋作响的烤肉的铁钎子,还有,一些星星点点的花朵挣扎着想要证明这是个公园而不是破烂的小酒馆……阿杜拉将一切尽收眼底。家。
然后是声音。他曾被召去许多地方,但没有哪里像他居住的街区这样人声鼎沸。孩童和训斥他们的家长。徜徉流连的说书人和为他们鼓掌或与他们争执的看客。为人提供一夜温存的娼妓和毫无顾忌地讨价还价的嫖客们。所有的一切汇集起来,形成了最为汹涌的声浪。从他们历经的严酷人生来看,阿杜拉心想,他和他们是一样的。他在他们中间降生,他也希望能安静地在他们中间死去。
唉。老家伙。就凭你有过的这些好运气,你应该在某个冰冷的地窖里被怪物杀死,孑然一身,无人凭吊。
他强压下这些消极的想法,这一星期来他已经重复了几百次了。他集中精神思考眼前的问题。他静坐着,呼吸着,冥想着。
“哈度?纳瓦斯。”怪物曾这么说过。这个单词的含义呼之欲出,但他越是努力地想要抓住答案,就越力不从心,就像用油腻的手指抓一块滑溜溜的肥皂一样。
巴希姆,一个二十年前抢劫了阿杜拉又在十年前将他从一次抢劫中救出的强盗,从他身边走过。他向阿杜拉投来友善一笑,拨弄了一下他的胡茬儿,知道阿杜拉正在冥思,就没有开口打扰他。阿杜拉在这一带很有名,这也是城市那么大,他却非要在这里思考的原因——熟悉感。这让他放松下来,他只有放松下来才具备了敏锐的洞察力,才能够理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阿杜拉向巴希姆招招手,示意他在身边一块平坦的草地上坐下来。他的思绪仍然不受自己控制,强迫它们安分下来反而让他更头痛。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决定散个心或者无目的地闲谈,也许会有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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