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嫣没想到在看到谢斐,说偶遇她是全然不信的,必是她的行踪又被谁透露出去,让他轻而易举找来这里。
松音匆匆瞥了眼谢斐,目光不由得从他受过伤的小腿扫过去,落在那覆在靴面上的纹样,松音迟疑了上前蹲身去捡,却见男人脚尖调转了个方向,那纹样就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滚。”
低冷的嗓音从头顶传来,毒蛇般攀过脊背。
松音吓得一颤,转头看向沈嫣。
沈嫣深深地吸了口气,抬眸看着眼前这个……的确许久不见的男人。
他穿一身绣金长袍,腰间束锦带,身姿依旧清瘦颀长,唇角微扬的时候,让人有种清隽贵公子的错觉,可一开口,一种从前没有的阴郁冷鸷之气沁入骨髓般地袭来。
她自认为没有对不住谢斐的地方,即便是那一簪,也是她被骗到鳌山灯塔下挣扎无果时的正当防备。
至于灯塔倒塌,他为此付出代价,那也是天灾人祸,避无可避,没有人能提前预知,若不是因为他对这段已经结束的婚姻过分的偏执,她那晚根本不会出现在灯塔之下与他纠缠,而他自己,若是在王府好生将养在卫所受的棍伤,足不出户,也不会招致这样的祸端。
她垂下眼睑,无意间看到他微微颤抖的右腿。
谢危楼不会主动提及谢斐的伤情,云苓她们也不会在她面前提起令她不愉快的事情,因此她对谢斐腿伤的了解绝大部分来自于从太皇太妃口中听得一二。
他若能痊愈,自然值得高兴,但听闻他右腿不能恢复如初,沈嫣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她只想远离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和事,当断则断,不做纠缠,而让她畏惧的,是他这份不死不休的架势。
从他在听雪堂外言语威胁的那次,她便知道这个人的可怕程度超过这三年她对他的所有认知,她原以为上元之后,他会对她彻底断了心思,不论去卫所也好,去国子监也罢,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可她没想到,今日他竟又找来这里。
谢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受过什么伤,上元当夜险些废去一条腿,是迄今为止他所受到过最为沉重的打击。
生理上,拔除竹刺的那一刻血溅三尺,那种痛入骨髓的感觉达到他此生所能承受的皮肉之苦的极限,之后连续高烧,夜夜疼痛难熬,直至今日,稍走快一些,右腿还是会隐隐作痛。
心理上的打击更是一样不少。
他是众星拱月般的人物,从不会将自己的狼狈和不堪的一面展示于人前。
可他听到大夫的叹息,说他几年之内不能骑马狩猎,玉嬷嬷躲在角落里哭,伺候的丫鬟见他如见瘟神,他在一次次试着站起身的过程中将自己的溃败无能展露无遗。
还有曾经那些,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官宦子弟,居然也敢在背地里议论他、笑话他了!
不过那些都过去了,他的腿一天天痊愈,谁敢多看他一眼、议论他一句,他就让谁不得好死。
李二郎那些人被他教训了几次,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
他把自己尽量恢复到行动自如的模样,然后才来找她,在她心里,他一直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是她曾经深爱的夫君,而不是落水狗一般身体残缺、喜怒无常的他。
谢斐缓缓蹲下,伸手将那灯笼纹的花样捡起,这个动作对他而言还有些艰难,但站起身的刹那,他唇角又恢复了从容的笑意。
“几个月不见,我竟不知连顺天府的衙役唯你都马首是瞻了,好本事啊沈嫣,没有我,你倒是混得风生水起了。”
他实在忍不住刺她一句,方才来时看到那顺天府捕头对她胁肩谄笑,他心里就很不舒服。
从前他一直要求她和外男保持距离,即便是底下的长随,也不能靠她太近,谁知道这些人心里存着怎样的心思。
他太懂男人了。
她这么漂亮,是那种看一眼就移不开目光的漂亮,哪怕只靠近一点点,看到她雪腻酥香的肌肤,就能轻易让人生出旖旎的心思。
谢斐将那花样拿在手里摩挲,一双桃花眼仔仔细细凝视着她,不愿放过她面上任何的细节。
沈嫣咬紧后槽牙,久久没有去接,甚至想直接绕道离开,可惜他在这里,避无可避。
云苓看出自家姑娘的心思,毫不客气的挡在前面道:“世子爷,我家姑娘还有要事要办,恐怕要失陪了,这花样您交给我便好。”
说罢上前一步,伸手去接,却被谢斐挥掌推到一边,一句不耐烦的声音随之传来:“让你们滚,听不懂?”
云苓毕竟是女子,被推得脚底踉跄,沈嫣赶忙将人扶住了。
她暗暗吁口气,冷眼抬头看向谢斐,用手比划道:“请世子爷将绣样交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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