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张来自圣艾夫斯的明信片。克莱尔父亲死后,我第一次单独和她度假。我也是在这里弄丢了她。
没有他我不想度假。尽管之前我们也只有过一次家庭度假,但我还是觉得不应该继续去。想想过去,我觉得,我跟克莱尔不该像以前那样生活。我以为,我们应该永远哀悼他。但是,那不公平。克莱尔爱他,可她不像我那么了解他——他从来没让她了解过自己。对她来说,他的死亡让人伤心,但却可以理解。对我来说,我失去了一生的爱:我在世界上最尊重、最爱慕的人。我不想生活回归常态。
可是,克莱尔需要放松。我妈妈这么说的,只有这一次,我听了她的话。现在想起我们度过的那个假期,很有意思。在八十年代,只有富人才会坐飞机到国外。不过那时我也还没学会开车——那之后我才拿到驾照。所以,我们在维多利亚车站搭上一辆长途汽车,来了一场跟团游。克莱尔、我还有许多老人和退休人员都很奇怪,我们俩为什么会参加——事实是,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要带克莱尔度假,其他的我想都不愿想。
她一定过得很不容易。我甚至不确定,在我收拾行李那天前,有没有告诉她我们要去度假。我们坐了六个小时的车,几乎一句话没说。她坐在过道上看《简·爱》。我盯着窗外想他,想他在没人的时候,是多么可爱,多么温柔。想他那么爱我,我也那么爱他。想我失去了他——那个一亲我,就让我膝盖颤抖的男人;他也失去了我,临终前以为我是他母亲。可是,我们没有失去爱,一点也没有。它还在那儿,还在我们之间。我们的爱还在那儿。
我们住的酒店很不舒服,具体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屋里很脏。对我来说,这些其实都不重要。不过,克莱尔很失望,她以为窗外能望见大海,却没想到只能看见对面砖墙上的空调外挂机。
我们在那儿待了一周,天或晴或雨,我有些记不起来了。我只知道,那时,圣艾夫斯还没有满大街的时装店和咖啡厅。即便天气晴朗,也不暖和。我们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沙滩上度过的。我戴着太阳镜,坐在沙滩椅上。克莱尔在水里扑腾,无精打采地踢打浪花。我忘记给她擦防晒霜,她晒伤了。我很落魄,很难过,很孤单。我不想在那里,也不想回家。我只想回到三四年前,他还没查出痴呆症的时候。我再也无法品尝快乐的滋味了。
一天晚上,我们去了市区。因为克莱尔吃烦了酒店的饭菜,不停地缠着我带她出去吃饭。市区有个卖炸鱼和炸土豆条的店,我们可以去那里吃。走在市区的街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怀揣同样想法的人。然后,我突然看到一个背影,我很肯定那是他,我就是肯定。我觉得,他跟我们来到了这里。除了他,谁还会在夏天的晚上,穿着灰色西装外套,谁的头发可以红得闪闪发光?我跟着他,紧紧盯着那抹红,猫着身子穿过街道,挤过人群。最后,我几乎跑了起来,拼命想追上他,直到我转过弯,撞到那位穿着灰色西装的红发男子。我抓住他的肩膀,一把抱住他,放松地哭起来。男子推开了我,让我醒醒。我正视他的脸——一张对我来说毫无意义的脸。他不是幽灵,也不是奇迹:是我的脑子在耍我。我连发色都看错了。他不是红发,他是金发。
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克莱尔没跟我在一起。过了一会儿,恐惧的利箭开始刺穿弥漫的悲伤。我的心终于被触动了,开始狂跳不止,我又活过来了。那是极其可怕的十分钟。我喊着她的名字,一路跑回去,人们看着我——这个在街上大喊大叫的疯女人,我对此置之不理,因为我感受到血管里的血液在奔流,身上充满了生机:我的心脏每跳一次,血管里的期待、恐惧和焦虑就在蔓延。就像在这之前,我一直一无所知一样。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正盯着一家商店橱窗看,似乎并没有发现我不见了。我抱住她,用力地、紧紧地抱住——她吓坏了,最后开始反抗。
这一夜有两样东西失而复得——克莱尔和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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