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就叫气运,或许,这大清国的国运是快到头了。
荫昌想去安慰端方一下,但刚直了直腰,却又坐了回去,现在这种时候,连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又有什么资格去安慰旁人?省省力气,养养精神,免得吃刀的时候给旗人丢脸,怎么说,也是当年从龙入关的八旗健儿的后裔不是?回头想想,这些年来自己该享受过的都享受过了,死在这里也没啥可遗憾的,若是被叛军杀死,少不得入昭忠祠,遗孤也少不了朝廷荫恩封赏,怎么算都不能算吃亏。
“大人,咱们关在这里,他们又不提审,又不动刑,到底打得啥念头?”一个蹲在荫昌身边的人问道。
荫昌扭头望去,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从声音判断,正是第八镇的统制官张彪,不过也不知是否是他颈部受伤的关系,声音有些变样。
“想那么多做甚?该吃刀吃刀,该遣返遣返。”另一个官员替荫昌回答道,听声音,却是江苏新军第九镇的统制官徐绍桢,虽然起义军有意招降他,但目前为止,还没有将他提出监房的意思,这屋里的人也不知道他曾经向杨王鹏等人透露过自己的“反正”念头。
难得有人与自己一样豁达,荫昌不由多看了那“书痴”几眼,在他看来,徐绍桢真不像个军人,身上的书生气太浓,性格也不刚强,优柔寡断,有谋无勇,连手下也约束不住,做个参谋很合适,但叫他统率一军确实有点强人所难了,真不知道当初是谁把他提到统制官的位置上的,荫昌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庆那公司”。
听到几人说话,屋里一时静了下来,就连那端方也停止了哼哼,好象徐绍桢知道问题的答案一样。关在这黑屋里这么长时间,连个提审的人都没来,这确实让众人摸不着头脑,不知叛军将会如何处置他们这帮“狗官”。
沉默中,屋里的人听见外头传来几声口令,屋外的哨兵换岗了。
“两个钟头换一次岗。”张彪咕哝道,虽然挂表已被搜走,但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让他很准确的判断出了看守的换岗间隔。
众人心念一动,他们不是没有想过逃出去,但这屋子本是镇里一户大户人家的牲口圈,也不知是否为了炫耀,这牲口圈竟是用灰砖洋灰砌的,坚固之极,就连房梁也是规规整整,比小户人家的堂屋都好,要想从这里逃出去,基本上是在做梦,再说了,外头哨兵手里的洋枪也不是摆设,所以,众人也就是想想便放下了这个念头。
众人正各自转着心思时,却听见外头那两个刚上岗的哨兵开始嘀咕:
“兄弟,这么冷的天,当官的也不给咱们件暖和的棉袄穿穿。”
“得了吧你,有大衣穿就不错了,你没看么?先锋官连大衣都没穿,他们可是从安庆跑过来的,人家安庆新军连大衣都没有就在闹革命,咱们湖北兵怎么说,也不能被他们比下去啊,好歹咱湖北新军的饷银高啊,安徽佬穷啊,听说他们那地方的女人下地干活都是光着膀子的,为啥?怕磨烂了衣裳。”
“那倒也是,要是叫安徽军官来提调咱们湖北兵,可有得受了。”
“嘿嘿,安徽佬可听不懂咱湖北话,咱也听不懂安徽话,要真调安徽军官来,只怕连喊操都够戗。”
从那两个哨兵的对话中,荫昌等人确定了一件事:煽动这次兵变的确实是从安庆过来的叛军,为首的是个什么“先锋官”,当时在山冈上架炮轰击的就是安庆新军。
众人被关在这黑屋里,早就闷得难受,心里又惴惴不安,此时听到敌军士兵说话,当下人人屏息凝神,侧耳倾听。
这时,那两个哨兵渐渐将话题转到了革命形势上。
“兄弟,你说说,咱们这革命能不能成功?鞑子啥时候才能完蛋?咱汉人啥时候坐江山?”
“这革命转眼就成!咱汉人用不了半年,准能坐江山!”
“你咋就这么肯定?”
“你没听当官的说么?咱们南方新军不是在自个儿造反,在北边,还有咱们的人呢!南边、北边一起造反,鞑子还能坐稳江山?”
“啥意思?当官的说过啥?”
“我问你,前后不过两天工夫,满清的狗皇帝和西太后一前一后赴了阴曹地府,你就不觉得奇怪?”
“是有点怪。你说也是啊,不早不晚的,前脚皇帝死,后脚西太后也死了,若说他们都是病死的,也就只能骗骗傻子,莫说是当官的,就是我这个小兵也咂摸出了一点不对劲了。”
“跟你说吧,我刚才给先锋官他们几位大人搬包裹的时候,他们就在议论,我偷偷竖着耳朵听了几句,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莫非这里头有什么蹊跷不成?”
听到这里,屋子里所有的俘虏都屏住了呼吸,仔细聆听那小兵将说什么,光绪皇帝和慈禧太后的死太过离奇,不由众人不好奇,哪怕他们自己现在也是命悬一线。
第020章 扑朔迷离(上)
却听那小兵说道:“原来,这满清的狗皇帝是被咱们革命军在北边的一位内应给毒死的!戊戌年六君子变法,皇帝是跟六君子一个鼻孔出气的,后来西太后杀了六君子,把皇帝也给关瀛台去了,这以后啊,这皇帝就不怎么管事了,虽说皇帝不管事,可到底是皇帝,每天山珍海味的吃着,人参鹿茸的补着,这小日子可比咱小老百姓强多了,皇帝是打定主意跟西太后比命长呢,等西太后一死,这皇帝就算是扶正了,只是皇帝却没想到,他的命是跟西太后的命连一块的,西太后活不长,这皇帝也活不长。其实呀,先死的是西太后,皇帝当时还没死,本来要被人扶回金銮殿坐龙椅的,可还没等皇帝从瀛台出来,就被一包砒霜送上西天了。”
“啊?”另一个小兵惊讶道。“这么说,皇帝是后死的,那为啥朝廷要说是皇帝先死的?那个毒死皇帝的人又是谁?只怕是皇帝身边的人吧?我听说了,皇帝吃饭的时候,都有小太监先试毒的,想毒死皇帝,可不容易啊。”
“听先锋官他们几位长官的意思,那个下毒的人是西太后身边的一个大太监,他怕皇帝坐龙椅后对他不利,于是就下手了,不过那个大太监也不是幕后主使,幕后策划一切的那个人,正是革命党潜伏在北边的一位内应,虽然几位大人没明说那人的名字,但我知道,那位内应不仅身居高位,而且在戊戌年皇帝变法的时候跟皇帝有过过节,如果皇帝亲政,第一个不会放过的人就是他,所以呀,他一见西太后病重,就开始谋划退路了,派人跑到南边,跟咱们革命党人搭上了线,答应做咱们革命党的内应,于是,等西太后一咽气,那人就联络大太监,布置了一番,照常传膳,假装太后还活着,然后用砒霜毒死了皇帝,又拖了小半天才宣布西太后已死,然后再勾结几位王爷、军机,扶了个小孩当皇帝,结果是皆大欢喜,大皇帝死了,小皇帝就是木偶,大家就都可以拼命的捞钱做官,为了掩人耳目,诏书颠倒了皇帝和西太后的死期,发出来的上谕就变了样了。听到皇帝死了,咱们南方革命党就趁机起义了,这既是与那位北边的内应商量好的条件,也是他答应给咱们的酬谢,那人说了,如果皇帝一死,天下人心动摇,就是革命的大好时候,只要咱们南方革命党一起,天下大乱,就更没人去关心皇帝死得蹊跷了,等咱们革命党占了南方各省,那位内应就在北边起兵声援,如果大事可成,他就和咱们革命党人划江而治,平分天下。”
“厉害,厉害。不过如此一来,岂不是便宜了那个人?他占北边,咱们革命党占南边,岂不是成了南北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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