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夷三族。
按《大明律·刑律》“谋反大逆”条,“共谋者,不分首从,皆凌迟处死。祖父、父、子、孙、兄弟、及同居之人,不分异姓,及伯叔父、兄弟之子,不限籍之同异……年十六以上,皆斩。其十五以下,及母、女、妻妾、姊妹、子之妻妾,给付功臣之家为奴。财产入官。”
在最后一刻倒向皇帝的陈宁,终究没能保住自家老小的性命。
而最初告发此案的涂节,亦未能幸免。皇帝诛杀涂节的理由是,他一开始曾参与谋反,之后才投诚。这种处置有些匪夷所思——往后若再有人谋反,就更难被内部人士揭发,对皇帝可是大大的不利。有人据此推测,涂节根本就是皇帝安插在丞相身边的眼线,胡惟庸谋反是被涂节撺掇,最初胡惟庸谋反的消息是涂节在皇帝的授意下放出来,逼着胡惟庸走上绝路。但一切推测与怀疑,随着涂节永远地闭上了嘴,再也不能得到验证的机会。
洪武十三年的正月,满城喜庆的朱色,浸染了血意,触目惊心。
谁都不知道胡惟庸最后到底供出了哪些人。只是今日看见官兵抄了这个的家,明日听说又灭了那个的族。会不会株连到自己,不知道。
韩国公李善长,一手提拔了胡惟庸上位,亲弟弟又和胡家结了亲,两边走动频繁。众人满心里都以为李家这次要遭大殃,却不想韩国公府挺立不倒,一如往日。
有曾和李善长结怨的、或是无冤无仇单纯揣摩上意的大臣,试探着上书控告李善长谋反。奏章递上去几日,皇帝一直没有动静。朝野大小众人屏着气等了几日,最后宫里传出消息,说皇上念旧情,既无真凭实据,便不忍加罪。
李善长与胡惟庸瓜葛这么深都不死,那旁人更该安全了吧?众人刚要松一口气,偏偏又听说宋濂的长孙宋慎被坐实勾结胡惟庸,已经连累叔父宋璲、爷爷宋濂进了大狱,隔日要处斩。
宋慎只是个殿廷仪礼序班,毫不起眼的芝麻官职。宋璲是中书舍人,掌书写诰敕、制诏、银册、铁券等,官阶亦不过是从七品而已。宋濂虽然曾受重用,归根结底是个文人,而且已经致仕多年。
胡惟庸不是傻子,他要谋反,难道放着有权有势的李善长家不勾结,去勾结权力边缘的宋家?还是说,难道皇帝,就这么容不得读书人……众看客们百思不得其解,但宋家三代确确实实被从老家捉来京城关进了牢房里,家中书卷字画也被查抄得干干净净。
宋濂是太子及诸王的老师。听说皇后和太子都在御前向皇帝求了情。皇后在与皇帝共膳时,命人撤去酒肉,说要吃素斋“为宋先生做福事”,皇帝才免宋濂一死。而且只宽赦了宋濂一人,将其流放至茂州,而宋璲、宋慎皆死。宋濂桃李满天下,沿途有门生方孝孺、楼琏等人护送照应,但一位七十岁的老人,遭逢丧子丧孙之痛,头戴木枷脚戴镣铐被长途流放,与死何异。
太子在整桩案件上无甚发声,至此才走到了幕前。
太子是仁慈的。从那一缕自深宫流出的春风里,群臣看到了希望。
除了寄希望于这位可能仁慈的未来帝王,他们还能怎样呢?
而皇帝乐见这种希望。既让太子得到了文士清流的心,又让他们清楚地明白,最终的权力仍在于皇帝一人。
太子确实不忍见杀生。但十三年来,他大部分时候都是默默看着父皇生杀予夺,只在少数时候委婉进谏。
决定一个人的生死,那不是他的权力——至少现在不是。gonЪoΓg
因此他无权置喙。
如果多言,会十分危险。
更何况,事涉谋反。他避嫌都怕来不及。
他熟读史书,汉武帝太子刘据的前车之鉴烙在他骨子里。而且他的弟弟们,个个比刘据的弟弟优秀多了。
现在他和至尊之间的父慈子孝、两不相疑,其实建立在一种小心翼翼的维护之上。维护这段关系的,有他,有母后,还有父皇本人。而这三股力量里,父皇的力量是绝对的。朱标清楚地知道,如果自己的行为稍有动摇父皇的信任,十余年苦心维持的关系就会被彻底打破,无论母后和他再怎么努力,都将是徒劳。
这次为老师出声,是他的试探。试探父皇给予他的信任的边界何在。
同时也是迫于一种来自弟弟们的压力。宋濂不只是他的老师,也是诸位亲王的老师。弟弟们之中,对宋濂濡慕敬仰的,大有人在——就连今年九岁的十一弟朱椿,都嚷嚷着要为师父求情。他是长兄,他要服众。
宋濂对皇室子弟的影响力如此,作为文坛与儒学的领袖,对天下文人学子的影响力更加不容小觑。
儒家所祀,天、地、君、亲、师。作为儒学门人,朱标必须要对老师有所为,既是为了他自己的信仰,也是为了顾全其它——作为太子。
他必须面面俱到,无懈可击。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即便现在他的身体,似乎不那么允许他继续像从前那样耗费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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