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公主!”
柔嘉被人推醒了。她哭得鼻子难受,迷惘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此时正坐在陈昱寝殿内的罗汉床上,趴睡于一方楠木小桌,手边有一册未看完的书页。
推她的是见春。见春见柔嘉醒过来,心疼地扶她坐起,嘴中一连串问着,“怎么才一会儿功夫,公主就睡着了,还哭成这样?是做噩梦了?”
知夏比她更沉稳些,拿出绣帕给柔嘉擦泪,压低嗓音训见春,“公主才醒过来,要被你吵得头疼。”
见春与她要好,也不生气,只放轻嗓音嘟囔,“我也是疼惜公主。”
她看着柔嘉,十七岁的少女,娇养着长大的公主,五官清丽娇美,皮肤吹弹可破,一双杏儿眼清亮温柔,眼波潋滟间,只怕天上瑶池的水波也比不上。此时脸颊睡出了一点绯色,眼角又带着泪,更是楚楚动人。
这样的美人,合该被宠着疼着,万般呵护。可她们的陛下……
自从大半年前,还是太子的陛下巡查北方失踪,回来后对柔嘉便颇为冷落。今日柔嘉端了亲手熬的参汤送过来,陛下更是以朝政繁忙为由,让柔嘉空等了近一个时辰,期间竟也没派一个人来传个话。
柔嘉温柔耐心,见春却是越等越气,与知夏出门去看皇帝到底忙完未有,回来便见柔嘉哭倒在了桌上,魇着了一般。
见春瞧着柔嘉哭红的眼睛,和魂不守舍的神情,认定她是因陛下伤心,于是越想越心疼,自己眼睛也跟着泛红。
她们公主不仅是陛下未过门的妻子,也是陛下青梅竹马的表姐,最依赖的亲人。何况公主对他还有救命之恩,他怎么可以如此对待她们公主?
知夏眼见见春就要控制不住情绪,怕她当真哭了,更惹柔嘉伤心,又或者在这天子寝殿,当真嘴上没个把门,说出什么得罪陛下的话,便不好了。
她们常来翔龙殿,柔嘉又是与皇帝极亲密的身份,翔龙殿的宫人当柔嘉是半个主人,不与她们虚加客套,奉了茶拿了书册,便自行退下。此时她们眼前没有翔龙殿的人,不代表外间没有能听见的耳朵。
知夏佯笑,伸出手指点点见春脑门,“好啦好啦,谁都知道你心疼公主,咱们凝秀殿谁也比不上你贴心,行了么?公主哭累了,还不扶她回去歇着?”
见春便吸吸鼻子,噘着嘴,抬手去扶柔嘉。
柔嘉却没有配合地起身。她的两个婢女已经说了几个来回,她却还懵着,不知今夕何夕。
眼前的寝殿富丽华贵,却与她前些日子见过的,陈设不大一样。就比如立在床榻旁的,应该是高贵嫔最喜欢的工笔美人春睡屏风才对,怎么此时却是一架金丝锦绣山河屏风?
而见春与知夏也似乎更年少一些,对谈间神色鲜活,哪似后来的欲语还休泪先流?
金色的阳光穿过雕花繁复的木窗照进来,鎏金透雕熏炉内飘出的龙涎香雾气袅袅、四处环绕。一切有种出乎寻常的安静,仿佛刚才的国破家亡、生离死别,都不曾发生过。
“公主?”见柔嘉不动,见春与知夏都有些担忧,怕她是哭伤了身体。
搀在手臂上的力道那样真实。柔嘉暗自掐紧手心,是疼的。她心中一动,忽然问,“今日是哪一年?”
见春眼睛一红,又想哭了,“今日是元隆一年。公主当真是哭伤了,连今天是什么日子都忘了……”
知夏给见春使了一个眼色,道,“先扶公主回去再说。”眼见陛下是不会回了,待在这里也于事无补,不如回去,有什么话也可关起门来说。
见春便皱着眉忍着泪,闷声扶柔嘉起身。知夏在柔嘉另一旁,一边扶柔嘉,一边扭头扬声请求外间的宫人,“李公公,公主殿下不大舒服,这便要回去了,劳烦请个太医去凝秀殿。”
“不必了,我很好……”回答知夏的,是柔嘉略带哽咽的声音。她顺着两人的力道站了起来,明白自己的处境,一时间喜极而泣。
太好了,她回到了五年前!陈昱刚刚登基,她也还未嫁给皇帝,而高贵嫔,更是还未入宫。
她还不曾国破家亡,而殷绪,也还没有惨死!
“公主……”见春愣住了,见柔嘉又哭又笑,有些受惊,带着哭腔道,“公主,您……您别吓我呀!”
“我当真很好。”柔嘉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鸦羽似的长睫扑闪着眨去眼泪,用力捏了捏两个心腹婢女的手,“我们先回去。”
柔嘉迈步朝外走去,见春惊疑不定地跟上,知夏转身拿过桌上的彩绘牡丹食盒,也快步跟了过去。
从翔龙殿出来,柔嘉已经镇静许多,拿帕子擦净脸上的泪水,回头怀念地唤道,“见春,知夏。”
上辈子城破后,也不知这两人怎样了。不过,那样的情况,想必也没人能有善终吧?
好在,一切可以重来。
听到呼唤,见春与知夏立即靠拢过来,一脸担忧地看着柔嘉。
柔嘉压下心酸,振奋精神,粉颊露出笑意,“我当真无碍,你们不必担心。方才只是被噩梦惊住,这会儿已经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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