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方才所言,句句发自肺腑,一点愚忠,还望殿下明鉴。”
看着台下李三才痛哭流涕的样子,坐在主位的朱由栋不由得踌躇起来。
托后世明史研究丰硕成果,以及以明代为背景的网络小说较多的福。朱由栋对李三才这个人还是很了解的。
首先,这个家伙真的能做事,而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比如说,他在万历二十七年(1599)刚刚就任漕运总督的时候,碰上大内派出陈增来他的辖区收取矿税。普通的地方官虽然反对矿税,但要么上书劝说或者批判皇帝,要么辞官不做,要么干脆同流合污。可是李三才除了上书皇帝说收取矿税要不得之外,他也把陈增给收拾了。
首先,他到自己辖区的牢房和囚禁的死囚做交易:你们在供词里给我乱咬,就说陈增那些手下都是你们的同党。然后他就拿着这些供词堂而皇之的把陈增的手下都给抓了——一个宦官,虽然有着皇帝的支持,可是手下爪牙都没有了,又何如收税呢?
后来陈增又培植了一个叫程守训的做爪牙收取矿税,李三才先是隐忍不发,暗地里对程守训的所作所为做了详尽的调查。之后他主动约谈陈增:陈公公,你手下那个程守训,到处收取矿税,除了交给您和皇上的银子,他还截留了六十万两!
陈增一听顿时就怒了:小弟背着大佬存点私房钱是可以的,但怎么可以截留这么多?于是他不再保护程守训,在两人的联手打击下,程守训迅速垮台。其家产也被陈增吞掉,之后陈增送给李三才十万两算是封口费。
可惜,李三才可不是什么善人。他在拿到这十万两之后,又找到程守训的一个家奴,让他诬告程守训受陈增的指示,私造龙袍凤冠。结果陈增不得不陆陆续续的又吐了三十万两给他。
李三才的收获还不止于此:这程守训虽然中饱私囊,但办事还是得力的。你陈增把这么好的一条狗给抛弃了不说,还把人家的家产全占了。这就让其他的狗办起事来心存犹疑。然后陈增每年送入大内的银子就少了。
原先征收矿税的优秀模范现在每年送进来的钱一年比一年少,万历当然不高兴,便经常下旨责备陈增,搞得陈增苦闷不堪。李三才看时机差不多了,就推了陈增一把:我们文臣这边的渠道打听到啊,内阁的阁老们已经上奏,要求皇上把你抓回去了。
过了两天,李三才又去吓陈增:据说抓你的快骑马上就要到城门了!
后悔、惭愧、吓破了胆的陈增只有自缢了事。然后李三才又笑纳了陈增的百万家产……
在明朝万历年间,那么多的矿监,被各地的士绅挑动本地民众打死的、驱赶的有很多。但是像陈增这样被地方官给玩死的,只有这么一例。
而且李三才光是在这件事上就收了一百多万两黑钱,但其名声却是誉满两淮:他把矿监宦官给逼死了啊!两淮以及大运河沿岸的士绅们哪个不为他歌功颂德?在金陵日报横空出世前,士绅说这个人好,那就是当地所有的百姓说这个人好啊。
这家伙也贪,贪起来胆子也极大。除了像上面那样玩死两人,收两次黑钱以外。他掌管漕运时间极长,其触手已经蔓延到了漕运的最基层。而大运河是南方所有物资北上的主要通道,因此,李三才基本都能做到样样插手,样样抽成:最狠的一次,是他直接截取了云南、缅甸为大内送来修筑宫殿的两千根原木,拿去给自己家修了房子。
当然了,除了贪婪、心黑、手狠之外,此人也不是一无是处的。
他的官场履历极为丰富,言官、朝官、地方官、司法官、民政官,全部都做过。而且官声极佳!伪君子伪到这样的水平,那也是人才!
其次呢,他虽然贪,但还是知道事情轻重的。在他担任凤阳巡抚期间,他对曹时聘整治河道全力予以支持,征夫、粮食、饷银,都是源源不绝的竭力供应。而且当各方攻击曹时聘的时候,他能够站出来为其遮风挡雨。正是这两人的合作,所以万历年间国家大规模的整治两淮以及黄河下游的河道后。在历史本位面,即便是天启、崇祯年间,全国都乱成一团了,这两个地方的河道都没有出过问题。
所以,这个人是有用的。
“道甫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弯腰站着不累么?坐下说话吧。”
“臣多谢殿下。”李三才装出一副很吃力的样子缓慢的挪步,然后像个小媳妇儿般羞涩的用一点点屁股挨着凳子的边角坐下,剩下的双手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噗嗤~”看着这个入仕数十年,一直高调做事的家伙在自己面前装纯洁,朱由栋一时也没有忍住,他朝着王承恩挥挥手:“这个凳子太小了,去给道甫搬个软椅来。”
待得李三才重新落座后,朱由栋道:“道甫啊,按江湖上的黑话讲,这改换门庭,可是要交投名状的。”
听到这种极不符合皇太孙身份的话语,李三才一点不适都没有,也完全没有昔年给万历上本请求停征矿税时的一身正气。他很是猥琐的一笑:“殿下觉得,臣应该如何做才能让殿下放心呢?”
“嗯,停止给东林书院拨款是其一。这其二嘛,嘿嘿,孤最近让北京礼部送来了自洪武朝的吴伯宗起,到万历三十五年黄世俊止的我大明历代状元的时文。”
“殿下……英明……臣知道该如何去做了。”
“哎呀,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心啊。道甫也请放心,你做了这样的事情,东林必不能容你。孤到时候不会对你见死不救的。”
“臣观殿下自开蒙以来所做诸事,虽然因为臣之愚钝,有些事情看不太懂。但无论如何,殿下对待自己人,是极为照顾的。”
“嗯……”沉吟了一下后,朱由栋道:“元辅(朱赓)病重,据说很难撑过今年了。次辅又一直闭门不理事,现在内阁里说起来有三个阁老,但其实就是进卿(叶向高)一个人在做事。道甫,你对进卿怎么看?他算是东林的人么?”
“殿下,进卿不能算是东林的人。以臣观之,进卿是个好人,想的是怎么调和各党,停息党争,共同为国家出力。因为想要调和,所以进卿不得不和东林诸人搞好关系,因此被误认为是东林的人。”
“道甫看人,不算太准,不过也说得有几分道理。”微微一笑后,朱由栋站起身来,走到了李三才身旁:“道甫的操守比起进卿来那是差得远的,但是在孤看来,有些时候,好人未必就能办好事。所以,孤会向皇爷爷进言,快则今年,慢则明年,让道甫入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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