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有很多情形,姜知意都不太记得了。
她慌乱紧张,她知道他是喝得太醉认错了人,她有些委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第一次,会是这样不堪的记忆。
然而也有几个片段,他定定看着她时,他的目光是清明的,就好像他在那个刹那,认出了她是谁。
姜知意吹干墨迹,将那份和离书,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
那夜之后,他说,我会上门提亲。
他嗓音低哑,不知是酒劲儿没过,还是心里难过。
他找来了避子汤,那是她第一次喝那东西,不苦,但是酸,还有些涩,黏在舌尖上,嘴里一整天都是这令人厌恶的味道。
那时她以为,他是为她着想,怕她出了什么岔子惹人议论,直到成亲后,他亲口说出不要孩子,他一次次给她避子汤,她才知道当初的一切,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
姜知意收好和离书,熄灯睡下。
沈浮上门向她提亲时,家里人都很吃惊,毕竟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向长姐求过亲。
母亲头一个提出反对,冷着脸问她,你姐姐才刚过世,你就这么等不及吗?她窘迫愧疚又伤心,掉着泪摇头,泪眼模糊中看见父亲沉郁的脸,他叹着气,眼角头一次出现那么清晰的纹路,意意,你想清楚了吗,真的要嫁?
最让她难过的是哥哥,对她千依百顺的哥哥,那么爱护她的哥哥,一拳砸在柱子上:那么个朝三暮四的东西,你为什么一定要嫁?
时至今日,她都清清楚楚记得哥哥愤怒的脸。
姜知意叹一口气。
哥哥应该收到她的信了吧?哥哥知道她如今醒悟,会原谅她吧?
窗外雨声潺潺,伴着细细的凉意,姜知意沉沉睡去。
她是被鸟叫声吵醒的,像鹧鸪又像画眉,流丽圆转,在她窗外叫个不停,姜知意睁开眼,看见窗纸上微亮的天光,门外静悄悄的,值夜的丫鬟不知是没醒,还是在院里收拾,姜知意披衣下床,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鸟叫声瞬间停止,隔着雨后新鲜湿润的空气,她看见一张意气风发的脸。
黄纪彦趴在墙头,大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姜知意以为自己看错了,发怔时,少年一跃而下,踩着潮润的地皮跑到窗前:“阿姐可算醒了!”
时辰还早,天边是阴阴的蓝白色,宅中其他人都还没起,偶尔有鸟雀在远处吱喳一声,拍着翅膀冲向天空,姜知意看着少年灿烂的笑脸,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
很早之前,她没出嫁时,一年里总有几次去黄静盈家里小住,那时候黄纪彦还是个半大小子,大清早翻墙过来敲窗户,也总是这么说,阿姐可算醒了!
“阿姐,”黄纪彦扒着窗框,笑起来时,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昨夜睡得好不好?”
姜知意定定神:“很好。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呀,”黄纪彦压低着声音,黑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晦涩不明的情绪,“阿姐,你瘦了好多。”
瘦了很多吗?姜知意下意识地摸摸脸:“天热,有些不舒服,过阵子就好了。”
“阿姐,”黄纪彦伸手,立刻又缩回去,“昨儿沈浮在,有件事没法子跟你说。”
姜知意无端有点不安:“什么事?”
黄纪彦却又不说,黑眼睛亮闪闪地看住她:“你看起来很不快活,是不是沈浮对你不好?”
那种不安的感觉越发明显了,姜知意低声道:“别闹了,万一让人瞧见就麻烦了。”
“怕他不成?”黄纪彦笑了下,移开目光,“阿姐总是这样,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平白让自己受委屈。”
他顿了下,赶在姜知意催促之前开了口:“西州的驿路突然管制,前天晚上下的急令,眼下京中来往西州只许走官家的文书东西,不得夹带任何私人物件,阿姐,伯父的信怕是要过阵子才能寄回来了。”
姜知意啊了一声,惊讶夹着失望,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一天天板着指头数,只盼父亲的回信快些到,只盼父亲为她做主和离,可驿路却突然断了……姜知意喉咙闷着,熬了这么多天,以为马上就要熬到了头,却没想到那个尽头,根本不知道在哪里。
“阿姐,”黄纪彦察觉到她突然压抑的情绪,“你怎么了?”
“没怎么。”姜知意压下酸涩,低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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