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急促的敲门声忽然在黑夜里响起,陈家宝原本不想理会的,谁知道敲门声越来越急还越来越大声。他婆娘推了推他说道:“去、去瞧瞧吧,这、这、这个天过来,指不定谁有急事呢。”陈家宝的婆娘有些结巴,平时说话慢的时候还不怎么明显,一旦有了急事说话快了就很容易让人听出来。就像这会儿,听她说话,陈家宝就急得慌。
今天是除夕,76年的最后一天,谁知道这最后一天老天爷也不让人安生,早早地上起了大雪,到如今还没停,并且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也好在自建国以来很多旧习被破除,包括除夕守岁,不然大雪天的呆一晚上非冻生病了不可。
因为天冷,陈家宝一家也早早的睡了下来。家里烧了火炕,被窝里还能暖和一些。
陈家宝听了这话虽然不情愿,还是摸索着穿上棉袄,他点着屋里的煤油灯,拢了拢棉袄,只找了根腰带扎上。又下床趿拉上棉鞋说道:“我去瞧瞧咋回事,你先睡吧。”
陈家宝说着就端着煤油灯小心的出了院子门。门外是白茫茫的一片,因为下着雪,雪花落在油灯里火苗忽闪着,眼看着要灭了。陈家宝又转头把油灯搁在屋里的桌上,这才关上门摸黑往大门处走去。“谁啊?别敲了,这就来。”大冬天的被人从被窝里拉出来,陈家宝火气很大,因此说话也没有好气,呛人得很。
门外的人听到动静停下了敲门声,答道:“大哥,是我,陈烈。”
陈烈?陈家宝想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他堂弟么。这也不能怪陈家宝。陈烈的原名叫陈老实,村里人都习惯叫他老实,基本上没有人喊陈烈,所以他才一时没有想起来。不过这个点堂弟过来干啥?
陈家宝一边想着一边拿下门栓,打开大门。农村人就是这样,大门都是用一根木头横过来挡住门就算是锁上门了。
“我说老实啊,这大晚上的,又下着大雪,你来是出了啥事?”说起他这个堂弟陈老实,那就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不是他多了不起,而是他太倒霉。以前他没离开家的时候村里人从不叫他名字,而是称他“倒霉蛋儿”。
陈烈命苦,他出生的时候不太平,到处都在打仗,那时候村里日子过得苦,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陈烈呢,因为是儿子,又是第一个孩子,是他娘省吃俭用拉扯下来的。可惜也只把他带到九岁,他娘就死了。
他爹呢?因为是家里的小儿子,自小偷奸耍滑,对这个儿子也不关心,在他娘死了没多久就娶了个寡妇进门。这个寡妇长得漂亮又是个心狠的,他爹很快被迷住了眼,寡妇说啥就是啥,陈烈的日子就更不好过了。
最后还是他们爷爷看不过眼把孩子接过来照顾着,老两口年纪大了,就怕饿着孩子,结果自己省吃俭用,没两年爷爷就过世了。
他那后娘也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当兵有补贴的事情,就窜梭着给陈烈报了名。那个时候陈烈才刚刚满十五虚岁,他奶奶舍不得,可名字已经报上去了,能怎么办?就这样陈烈被迫去参了军,一走就是十个年头,老太太临死都没见着面。
整整十年没有一点音讯,大家都以为他已经不在了,谁曾想他居然又回来了。陈烈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还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媳妇,那媳妇是真漂亮。比当年他那个寡妇娘都好看,任谁看了都心里痒痒的,恨不得带回家去过日子。
那时候村里人谁心里不酸,都说陈烈这下可好了,苦尽甘来,小时候没白受罪。
可谁知道他们高兴的太早了,从67年到76年,整整十年,陈烈媳妇都没开过怀。陈烈从二十五岁壮年到三十五岁中年,连一个后人都没有。
村里人指指点点,都在背后议论说:陈老实还是那个陈老实,这霉运丝毫没变,就是个绝户的命。
不是没有人劝陈烈领养一个,可陈烈就是不同意,用他的话说这年头谁家都不好过,他为什么要苦着自己给别人养娃。没孩子说明他子女缘没到家,他不强求。
这话说的没错,可不是子女缘没到家么。就在今年春天刚过不久,陈烈媳妇在地里干活忽然晕倒了,一检查才发现是怀上了。算算日子如今也有八个月了,预产期就在明年的二月里。陈烈向来对这个媳妇宝贝的很,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陪媳妇才对,来他这……
陈家宝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陈烈看到大哥开门,他顾不得抹去脸上的雪水,急切的说道:“大哥,兰子要生了,麻烦大嫂走一趟给帮帮忙。”
陈家宝吓了一大跳,“咋地,不是还没到正日子,好端端的就要生了呢?”两个人虽说是堂兄弟,可关系比亲兄弟还要亲,陈烈的媳妇沈兰啥时候生他们都算着呢,就等到时候好帮忙。
“这一句两句的说不清楚,咱们村的接生婆又住在村东头,时间来不及。二大娘年纪也大了,别人我也信不过,只能来找大嫂了。”
陈烈家住东溪村,是溪村镇上有名的一个破落村庄,他们这个村子大概有三百户,人不少,可专业接生的稳婆就一个。东溪村陈姓居多,那稳婆的夫家也姓陈,大家都叫她陈稳婆。陈稳婆今年有四十多快五十岁了,这深更半夜的又下着雪,人家怎么会跨越大半个村子去帮着接生。更何况这一来一去的时间不短,陈烈也不放心媳妇一个人在家。
因此,他想来想去只有大堂哥家的嫂子合适。他堂哥堂嫂结婚十年,自己生了三个孩子,有两个是让接生婆接生的,其中一个直接生在了灶台前,都没用接生。三个孩子如今都活了,还挺健康,他想着嫂子肯定有经验。
陈家宝一听这话就知道坏菜了,他也顾不得把陈烈请进家,抓过他手里的手电筒就转头进屋。
“孩他娘,孩他娘,快起来,老实家的出事了。”
陈老实媳妇本就没睡,听到这话猛地先开被子,拿起被子里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她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咋、咋地啦,这、这是?”越着急这话越说不出来,气的她差点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陈家宝的媳妇叫做夏草,是东溪村南边的南溪村人。这年代溪村镇的人大部分都是重男轻女的,夏草家就是如此。看她的名字就知道了,她当姑娘的时候在娘家那就是一根草。夏草因为结巴没少受人嘲笑,也就是沈兰愿意跟她来往,也因此她跟沈兰的关系最为要好,听说她早产才会如此着急。
“具体咋回事我也不知道,老实这会儿正等着呢,我看他着急的要命也没敢细问。”村里谁都知道陈烈有多宝贝这个媳妇。以前村里有个二流子口花花调、戏了他媳妇几句,结果让陈烈打了个半死。
当然陈烈打人的事大家都没见,只不过那个二流子头天调戏了他媳妇隔天就被打,人人都说是他打的,也就是没证据,这事才不了了之。
两口子也没敢多耽搁,夏草穿衣服,陈家宝摇醒床上的大儿子,跟他说了一声让他照看弟弟妹妹,看到儿子点头,两口子这才拿着手电筒出来了。
陈家宝的大儿子今年九岁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九岁在他们眼里已经是个大孩子了。照看弟弟妹妹还是能做到的。
陈家宝夫妻锁上大门就跟着陈烈往村尾走去。路上夏草问起沈兰早产的事,陈烈不确定的说道:“我也不知道咋回事,前段时间我们还去县城检查了呢,医生说一切都很好,孩子很健康。哥嫂也知道兰子自己就是医生,平时吃东西都很注意。要说有什么不同以往的,也就是天黑之后陈大根家的五丫头给送了碗饺子,兰子吃了一个。”
陈大根是陈烈后娘的儿子,他的继兄弟,小时候陈大根没少欺负陈烈,等陈烈回来又因为亲妹妹的事情揍了陈大根一顿,是以两个人关系并不好,甚至说是恶劣。陈大根结婚十几年,拢共生了五个丫头,今年年初才刚得了儿子。最大的陈大丫今年十三,据说陈大根两口子就开始给相看人家了。陈五丫就是陈大根最小的闺女,今年四岁。
本来两家关系不好,陈烈是不想要五丫的饺子的,可那丫头说喜欢婶婶,还说是自己省下来的,特意送给婶婶吃。沈兰觉着小孩子怪可怜的,大人的事也不能迁怒到孩子身上,就接过来吃了,还给她端了一碗自家的白面饺子。
说是吃,其实沈兰也就当着孩子的面硬着头皮吃了一个。陈大根家过得不好,又重男轻女的厉害,这饺子也不知道用什么面包的,黑乎乎,还有一股子怪味。要不是那孩子一直盯着沈兰,沈兰还真吃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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