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心难测,听见这话的梁公公带着两宫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意,手一松放下了满室的纱幔。
内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宫人细手轻声地阖上了朦胧迷昏的莲花灯罩,带着些低低的笑意,就连一直避讳而在偏房的刘昭仪不知何时也绕进了屋中。
纤云细手挽着绯红的凤仙花淬红了指甲,轻巧地拨弄着裸露的花汁,声音听上去也是一般无二的温柔可人:“等什么呢?还不快快点灯引香,莫要坏了着一室春光——”
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妒意,可见一些清浅的刻薄含于其内,听上去是浅浅淡淡的,神色却难免有些异样。
闻令而去的宫人的即刻便低眉顺眼地烧起了早有预备的四时好,香气四溢仿若升腾而起的隆恩浩荡,昭仪不过是微微扇着团扇,煽扑浮起的白气云烟,便是突然间扯动了嘴角淡淡的笑了。
“走吧——”她扶了扶鬓边的金钗,听着内里突然安静下来的声音,就连衣料的揉搓也已几不可闻,笑着,“咱们在这儿,反倒是败兴了……”
门窗便是这样的合上,就连杨升也跌跌撞撞地随着众人的搀拖被移至了殿外,声线嘶哑:“你——你们!”
“公公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未免显得大惊小怪了些!”昭仪仪态万千,风雨之中裙袂飘飘,袅袅立在了檐柱之下。
雨声躁动,或许期间夹杂了些混沌的声音,可是喜悦如此巨大,冲昏了这微不可见的嘈杂之声,她轻蔑地偏过了眼——
“能为咱们刘家来用,也是这泥菩萨佛姑子的福气了。”
她半张侧脸绣眉微挑,杨升斜倒在廊幕之下的阴影之中,颤颤巍巍地抬起了一只手指向了灰黑的夜色:“那——”
白光尽跃,电闪雷鸣,只闻呲嚓一声!
下一刻,一道明光霍然闪过了她的眼——
修细的一道银匕首擦滑而过,仅仅不过是片刻而已,刘昭仪那一张月貌花容一般的面庞血线奔涌,混着朦胧的雨雾,坠在了她的裹着凤仙花的指尖。
刹那之间,尖叫的惊乱的,嚷着“刺客——有刺客——”的宫人四处惊叫,杨升终于反应过来了那样规律的嘈杂从何而来……
瓢泼落雨,一人素手握着一柄细刀,从墨色之中显出了身形。
雷光一跃,白光照亮了她混满雨滴的面容——
呆怔的刘昭仪傻傻地拂过自己半面的血色,突然间爆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尖叫:“啊啊啊——”
乱了!
一切都乱了。
侍卫执刀冲了出来,生生围住了人群之中握刃而立的女子,昭仪混着苦痛的嘶叫:“沈春酌!私闯宫闱行刺皇妃!你该当何罪?!”
“何罪?”
雨幕雷霆,将带血的匕首冲洗干净,可那震动的刀器,那呜咽的急雨……
就好像年前那场奔号的大火,御林军夜奔之声就仿若奔雷滚滚自远而来,火苗舔上巍巍宫墙,沈春酌断尽的长剑、屋室中血染的红绫,那诡死的君王,那满室的血腥——
越求安然,越不得安生;越是挣扎,越陷入泥潭。
就如同这混乱的宫廷密言,传闻混淆颠倒,猜尽几分真真假假,盖住了多少密言之闻。
先帝逝,宫墙立,一切都好像变了,人人都在这里盼着新王当立,力劝亲贤远佞用以证明自己世代忠良,于是便无人想起那曾经掀起腥风血雨的宫室秘闻,悬在她头顶摇晃巨剑堪堪稳住,她曾经也以为,她已经顺利地从这里走出了。
王侯将相也好,公主明珠也罢,她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曾匍匐跪地恭敬纯良,眼见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
沈春酌几乎是扯着嘶哑的嗓子,磨过令人牙酸一般的寒石,反问:“何罪之有?”
何罪之有?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宫女,料想不到宫闱九重重,她居然也可以提刀而入,明明如此孱弱,一副随时归西的模样,却永远在她的得意之处搅上一局。
沈春酌挥开那些执刀而立的侍卫,如此诡怪场景竟也无人敢挡,直至她推开了内宫的门,那种高大诡香的宫室里布满的佛相影影约约,烛火铺动,仿佛满室的矗立的人影——
跪在地上的君王仓皇地回过了头,缩在角落的少女却发出一声悲泣。
沈春酌突然觉得自己鼻头发酸,她好似突然不知道知道今夕何夕了,是她依旧克制不住会去想熟悉的一幕幕仿佛再次回到了年前的雨夜。
那么大的一场雨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这里是如何将他们一步步逼上绝路,是怎么算计手无寸铁的女人,又是怎么在死亡的绝路上看着他们负隅顽抗,还放肆的嘲笑着她。
她站在佛影摇晃的烛火之中,几乎显出了茫然与呆滞,如同隔着一面迷蒙的水镜看花,记忆翩至踏来,下一刻、下一刻就该是满室的内官、皇帝赐死的白绫……
刘昭仪就在这一刻扑了上去,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或是暴怒或是胁迫,霎那间她便抓住沈春酌的那细瘦得仿佛一折就短的脖颈,歇斯底里地尖叫:“贱人——”
刀光突跃,血色顿时四溅横飞,仰倒的女人满目惊恐,喉咙之中一声破碎的咕哝,血色便肆意晕开在秀丽的大毯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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