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未止,楼下又来了客人,喧哗谈笑正热闹。相思伏在窗前,望到一辆马车向这边而来,便指给了江怀越看。
“我下去看看。”他带上门,独自下了楼。
行至楼梯口,便听大堂内的茶客们正操着外地口音高谈阔论。
“哥几个,等会儿进了城可得小心,听说京城里规矩多,龙蛇混杂的,别生意没做到,先着了道。”
“怕什么,咱们都是正经人,难道还会惹祸上身?”
“哼,你们不知道,京城里连话都不能乱说!上回我堂弟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酒楼就骂了几句厂卫无法无天,结果当场就被人给按倒在地抓进西厂大牢了!足足关了三个月才给放出来!人都折腾得不成样子了!你们几个平时最喜欢喝酒闲谈,以后可得闭紧嘴巴!”
“怎么呢?难道我们进了京城,吃饭喝酒都不能随意说话?那岂不是要闷坏?”
“要不咱们说话小点声,还有,进饭馆酒楼的时候,多看看周围有没有像是东厂西厂的人……”
“那还能看得出?你难道见过太监长什么模样?青面獠牙还是三只眼睛?”
江怀越慢慢走过这群外乡商人身边,其中一人正在认认真真地给同伴们说道:“那还能看不出吗?不长胡子,讲话声音也不像男人,阴森森娘兮兮的,反正就跟我们不一样呗!等会儿进城了都给我提防点!”
门外的马车停下来了,车夫摘下斗笠,向江怀越道:“大人,马车换好了。还有,家门口来了个老妇人,带着两个半大男孩儿,打听鸣玉街江府,那小孩儿手里,还拿着一块玉佩,说是您给的。您要不要回去看看?”
江怀越微微一怔,旋即明白了,点头道:“你把车门上的雨水擦一擦,我去找夫人下来。”
说罢,将茶钱给了掌柜之后,转身又朝楼梯走去。
他再次走过那群人的时候,有意无意瞥了他们一眼。
那几个生意人愣住了,不约而同也注视着他,见他走上楼去之后,其中一人忽悚然道:“我怎么瞧着这个人跟李大哥说的有几分相近呢……”
“不、不会吧,看着也不是很娘们兮兮啊……”
说归说,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此时楼梯上脚步声起,江怀越携着相思缓缓走下。那群外乡茶客既想看,又不敢看,一个个假装喝茶,眼光乱瞟。
相思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向江怀越道:“但愿不是魏县酒馆有事,只是带着两个孩子来看看。本来还打算今年去把他们一大家子都接来京城玩呢……”
江怀越一边听着,一边又扫视那群茶客,这霜雪般的眼神横扫过去,众人当即浑身不适,大气都不敢喘息。
“出门在外,还是少发议论为好。”他在走过那一桌人的时候,轻描淡写抛下一句。
相思纳罕地看看他:“你跟谁说话呢?”
他笑了笑:“没有谁啊,我自言自语。”
“什么呀?!你是不是还在取笑我?我跟你说,我之前在皇陵那里是真的因为那黑衣人问了,才回答的……”
“我哪里取笑你了,不要胡搅蛮缠。”
两人说话间来到茶楼门口,台阶上积了雨水,相思看看自己的绣鞋,提着长裙便想迈步。江怀越说了声“等会儿”,竟将她拦腰横抱起来,送上了马车。
相思红着脸,将他拽上车,数落道:“我有那么娇贵吗?嗯?你可别逞强把腰给闪了……”
江怀越忍不住笑出声来,敲敲车门道:“走吧,回家去!”
茶楼里的那群人此时才松了一口气,埋怨先前发出疑惑的那个人:“哪里会是什么太监,明明是个宠爱娘子的男人,你这眼睛怎么长的?”
车窗内,相思疑惑道:“大人,你听到刚才那群人在说什么?”
江怀越好整以暇地抚平衣袍下摆,望着她道:“不知道,吵吵嚷嚷的,我才懒得去听。”
又一声鞭响,这辆马车在绵绵细雨间洒下铃声阵阵,朝着京城驱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本章出现的黑衣男子,是专栏待开新文《太上皇年方二十三》的男主。(当然细想起来肯定会觉得时间轴对不上,但我这样写是有原因的,现在还不能剧透)
这篇是全文古代篇最后的番外大结局,明天还有一个现代篇,为了弥补小江和小杨在古代篇里难以完满的遗憾。
诚如先前很多读者都猜到的,本文架空于明成化年间,承景帝原型宪宗朱见深,荣贵妃原型万贞儿,小穗原型是明孝宗生母纪淑妃,江怀越原型自然是西厂少年提督汪直。相思、馥君、金玉音、宿昕、杨明顺、盛文恺等都是原创人物。文中还有一些配角和情节取材于历史资料,做了改编。
正史对汪直的评述,最后一段是这样的:汪直以大藤瑶贼,幼畜禁中,不思日磾宝瑟之忠,妄有禄山赤心之诈。酷好用兵,辄开边衅,海西一役,几激降人。而垂羽北陲,邀功南服,不知南海明珠,寂寥久矣。马文升抚顺推功,刘大夏安南焚籍,大臣之委蛇人国,固如是也。阿丑诙谐悟主,谈笑除奸;覃怀乃心王室,倚毗正人。夫亦寺人女子之流,淳于、优孟之智也与!谈言微中,说人主者又何可不察也。
即便不去细细翻译,也能看出几乎全是鄙夷丑化的言论,与他实际的行为是有偏差的。这篇文耗时接近一年,写到现在九十万字,其中地图副本范围广阔,很大一个因素就是我希望把小江原型曾经真正策马奔驰过的疆域都能写进文中,因此他从京城到辽东击退女真,再到陕西击退蒙古,皆是有迹可循。然而历史上的汪直最后的一站是南京,二十来岁被贬南京后,几乎从此湮没无闻,直至孤独离开人间。孝宗继位后,历史记载曾想把汪直召回京城,却引来群臣激烈反对。他有两名养子,都做了锦衣卫并为他守墓,但他到底何时去世,已经不得而知。只是在文章里,我写他并非终结于南京,而是又带着相思回到北京。也许在以后,还会再带着相思去南京,去其他地方,我相信,他有一颗驰骋四海的心,幸而身边有人相伴,不至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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