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说我才知道自己捏的是什么东西了。我父亲从小就逼我跟他学这门手艺,可是几十年后我才捏出第一个泥像,”爷爷高兴地说道,露出了天真无邪的笑容。
没过多久,爷爷把始终弥漫着屎尿味的小屋收拾出来,变成了一座堆满沾土和泥像的瓷器作坊。
郭德而那番真真假假的赞叹,把他的十个指头整编成一支不知疲倦的突击队,夜以继日地摆弄出一连串惊世骇俗的泥塑来。
每天,他沉浸在刚刚发现的陌生世界里,任凭与生俱来的天赋和突如其来的激情在使惯枪炮的手中摩擦出火花,照亮迫近终场的人生。
当泥像一件接一件从十指间诞生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躯体其实只是一件空荡荡的衣服,里面包裹的就是他父亲触手可及的灵魂。
“肯定是你躲在我的身体里,手把手地教我捏这些玩意儿的,”歇息的片刻,他呆呆地望着虚空自言自语,浑身飘逸出沾土的气息。
派去家乡运泥土的心腹回来了,爷爷捧了一把故乡的泥土,不禁泪流满面。他把郭德而叫来,让他品尝了一碗。
“故乡的泥土总是最美的,”郭德而吮了吮指头上的泥巴,“我们从泥土中来,又回到泥土中去,这就叫轮回。”
“我想告诉你,这些泥土都归我了。本来我是专门给你拉回来的,”爷爷抱歉地说,“不过,我还是要分给你一些,只是没有原先想的那么多了。”
“我已经很有面子了,”郭德而说,“听人说你从来没有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待过任何人。大家都有些疑惑有些嫉妒呢。”
“其实,我对任何人都掏心掏肺,只是有很多人不喜欢我心肺的味道,还说是狼心狗肺,”爷爷握住他的手大笑起来。
那个心腹又去我爷爷的家乡运了一套烧制瓷器的器具回来。很快,爷爷就毫不费力地掌握了制瓷技艺,象婴儿张嘴吮奶一样自然而然。
他把那些泥塑全都烧成瓷器送给大家。连仆人们也人手一尊,受宠若惊地用红色绸缎装饰一下,供在房间显眼的地方。爷爷送给我一件形如大象的瓷器,从长长的象鼻子里能够倒出茶水来。
“我喜欢这头大象,”我抚摸着光滑的象鼻子说道,“是公的还是母的?”
“你说对了一半,说是大象也对,说不是大象也行。它是公的,也可以是母的。”爷爷意味深长地说,“我给它取名叫象形,你也可以取别的名字。”
“我就叫它大象,”我嘀咕着,随手把它和那个装过异域糖果的空铁盒子放在一起。
(1)
尽管爷爷非常相信那个类似诅咒的预言将会一一应验,但是,有时侯他还是以一个军阀特有的蛮横态度,拒绝承认命中注定的事实,强硬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就象用武力能够扭转任何不利局面一样。
于是,在狂风暴雨的晚上,他拌着一大盆故乡的粘土,吃下了几百条蚯蚓。依然布满坚固牙齿的口腔成了一台无比疯狂的绞肉机。房间顿时充满了难闻的鱼腥味。
有些蚯蚓从他的耳朵和鼻子里钻了出来,断成半截的身子痛苦地挣扎着,仿佛随风飘荡的绞绳。他把那些滑腻腻的越狱死囚扯出来,又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我发誓,还要一个儿子给我传宗接代。我要嚼碎那个预言,就象咬断这些蚯蚓一样,”望着躺在龙凤大床上*的唐娜,他体内升腾的强烈*****汇成一支无坚不摧的部队,催生了剿灭命运的幻象。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夹杂一股腐尸的气息,连他自己也闻到了。
“你嘴好臭,”唐娜推开了他,“比坏鸡蛋还臭。”
“我也闻到了。我就是一个坏蛋,”爷爷玩笑道,“以前一到打仗的时候,我的嘴就莫名其妙地发出这种臭味。”
“那你今天又要向谁开战?”
“向命运开战,”他紧紧地抱住了唐娜,“只有你能让我心甘情愿地投降。”
那次两情相悦的战役让爷爷整整休养了十天。他似乎把余生的快乐和愿望都孤注一掷了。他脸色发黄,眼圈微青,整天懒洋洋的,成了一条正在愈合伤口的蚯蚓。他对传记的事情也有点淡漠,十来天没有跟郭德而打过照面。
又过去两个月,传记终于完稿了。这时候,离我父亲发动家变的日子差不多十个月了。厚重的文稿包在一层金黄色的丝绸里,不动声色地躺在爷爷的书桌上,散发出古怪的泥土气味。他小心翼翼地揭开金黄色的丝绸,就象解开裹着爱婴的襁褓。
“我就是这样给孩子们脱掉衣服洗澡的。当然,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张天真烂漫的面孔,“要不了多久,我也老得该让他们给我洗澡了。可是他们一个也不在了,死的死,跑的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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