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为什么,回想起我在家乡时候傻傻地盯着房子,看小蜜蜂在墙上钻出那一个个小洞,我就会回想起我家的那头老黄牛。确切来说,那头牛,并不老。
我无法确知,我回忆起的那头给我们家盖房子的时候和稀泥的牛,是不是就是我现在怀念着的那头牛。但我知道,我肯定曾经牵着那头牛,陪着它去吃过草。而我更能肯定,我爷爷是陪那头牛时间最长的人。
对我爷爷,我一直是抱有同情的。他的一生,我真怀疑,最能理解他的人是我这个和他很少有交流的人。
确切来说,在我出生的时候,我的爷爷已经因为在农村里完全缺乏能够理解他的人而变得越来越自闭。这种自闭,也许直到我最小的妹妹出生的时候,他才逐渐挣扎着走出了他的心理阴影,将所有的爱倾注到了我最小的妹妹身上。
我听过全家人对我爷爷的认识和评价,我一直觉得很可惜。也许,我爷爷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是我。别人只会留意到他那些或许不那么准确的表达,而我却透过他那些不太准确的表达,窥测到了他难以让人认识和理解的内心。
在这个世界上,能有真正了解自己的人,是一个人最大的奢侈。我爷爷是很不幸的,没有人打算真正理解他。即使我,在小时候也尽量远远躲着他,只因为他那些并不准确的表达。
因为没有人愿意真正理解他,我爷爷也就常常自己拼命砍柴,或者牵着牛出去,让牛去吃那些嫩草。
如果不是他在我小学时候,我写字的时候,他会默默写下一两个字,用来提醒我毛笔的用法和写法,我也许会永远误会他。但很幸运,爷爷用他每次默默写下的那一两个毛笔字,让我明白,他只是有太多不被别人理解的存在。
沟通,是这个世界上最难说清道明的事。如果一个人长期被误解,还难以用正确的方式表达自己,那么,他将会越来越多地失去沟通和交流的机会。我爷爷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老黄牛不会说话,它却得到了我爷爷最多的照顾。但是,老黄牛却不知道,它得到了我最深的同情,夹杂着我的无力感,清晰的无力感。
那是我刚刚读书没有多久的时候,一天,我没有见到爷爷,也没有见到老黄牛,不久就被好朋友拉着,说我们全家都去了一个地方,让我一起去看热闹。
是的,就是这一次看热闹,让我从此再也不想看热闹了。
好朋友拉着我,抵达我们村中比较靠近我叔叔家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深沟。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家那头黄牛,就在那天不小心跌落到了深沟中。在我好朋友拉着我过去的时候,老黄牛已经被一大群人不知道怎么生拉硬拽,从深沟里已经拽了上来,只是已经在垂死挣扎。
“救是救不活了,你们拿个主意吧。”村里有人开始劝我爸拿主意。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决定的,只记得不久之后,全村人开始解剖老黄牛的尸体。
在我妈重病之后,我问过我爸,当时那头牛的情况。我爸告诉我,那是我家买的牛,出现了意外,当时所有人说,解决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让肉贩子直接来拉走牛,还可以卖点钱,另一个是全村人分了吃,拿不到钱。我爸告诉我,他选择了后者。但在全村人分着吃这件事上,我们自己没有参与分吃老黄牛这件事。
我确实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分吃了老黄牛。但我听到我爸说我们家没有分吃的时候,我很欣慰。这头曾经为我家付出了汗马功劳的黄牛,终究在我们全家人心中还有一些不忍。
我后来曾经给我们家孩子说到古代一个很有争议的孝道故事郭巨埋儿。很多人批判郭巨残忍,而我却因为知道郭巨所处的时代,因为灾荒,易子而食已比较普遍,因此,郭巨无法养活自己的儿子还不忍心自己的儿子成为其他人的盘中餐,已经比较慈爱了。
我家那头老黄牛已经被那么多人看到,盯着,即使我们给它妥善埋葬,也会在埋下后不久就被重新挖出来分吃掉。毕竟,它不老,也不是病死的,而是摔死的。正是清醒地认识到了老黄牛必然会被分吃的结局,我爸他们才做出了让我感觉后背寒凉却也无可奈何的决定吧?
不过,从此之后,我再也不喜欢围观任何事情,总害怕再看到让我难过的一切。甚至,我开始刻意关闭了自己的耳朵,减少对很多外界事情的获取。少知道一些,省得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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