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活不过三十岁的。
当我被日军抓获,送到远山战俘营的时候,我才二十六岁,日军一贯处理中国战俘的方式都是直接枪毙或者送去当苦力,活活地折磨死。而像我这种被送到战俘营的确实不多。或者,真被枪毙了,对我来说也好,起码不用到战俘营来受罪,也不用在不久以后,经历那一场让人失魂发狂的故事。
其实逃亡并不是我们的初衷,关在远山,就算放你出去,可要用双腿走出远山山脉,基本上也是不现实的。也许是天意吧,我们竟然真的逃出来了,而且冲进了远山的深处,这就意味着,接下来我们自己也无法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将要去哪里;也意味着,鬼子要再抓到我们,基本上很难了。
我们八个人,高一脚低一脚地在树林里急急地行走,完全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吴球边走边骂:“狗日的,早知道跑出来是这么个情况,我宁愿继续在远山蹲着,起码这一会儿已经吃了口牢饭,倒在那破木板上睡觉了!”
四哥扭头看吴球一眼:“吴球啊,你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大鸟也跟着四哥起哄:“就是,你回去就说是为了劝我们回战俘营,才跟着跑出来的,弄不好还可以弄个狗汉奸当当。”
吴球冲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老子就算死,也不会跟那些狗日的伪军一般地活着!”
四哥说:“你自己知道就好。”
我和死老头一直默默地走在最后,死老头是杀过大东亚共荣圈的啥政府官员给送到远山来的,据说杀了还不止一个,但最后不知道怎么没直接被地方上的伪满政府毙掉。死老头在监房时就是很喜欢唠叨的一个人,当然,他发言,总是会被兄弟几个反驳。我却偶尔附和他一下,毕竟是老江湖,他的很多想法与见解,都一次次用结果证明了确实有他的可圈可点之处。
爱唠叨的死老头这一会儿又说话了:“雷子,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林子有啥不对?”
“还好啊!只是要多久才能走出去倒是个问题。”我头也不回地答道。
死老头“嗯”了一声,便没说话了。振振却扭过头来说道:“雷子,你说我们从跑出来到现在已经多久了?”振振是在淞沪会战被俘的,和吴球一样。也就是因为见识过了那如绞肉般的淞沪战场,所以从海波哥策划这次逃亡开始,他就义无反顾。
我看看天,说:“怎么着都应该走了有七八个小时了吧?”
死老头在后面又吭声了:“就是啊!雷子,我们跑出来时应该是上午十点吧?我也估摸着这出来起码快有十个小时了,可这天咋就暗不下来呢?”
海波哥便说话了:“难道你们还想快点儿天黑,蹦出啥野物来生吞了你们?”
振振耸耸肩,说:“咱只是觉得这样走啊走的,没个时间,没个目的,心里面没底儿。”
“没底儿你就别出来啊!”四哥扭过头来骂道。四哥是在南京被俘的,据说以前是个营长,当时死守着南京城里没跑的基本上全死光了,四哥说他的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是战死的,就剩他活得窝囊被炸晕了,醒来后发现到了鬼子手里,便对着鬼子破口大骂。小鬼子也是群男人,也有血性。可能是觉得四哥是条汉子吧,便给扔到远山来了。用四哥的话说是:“死就死球!不死就总要被我出了这鬼地方。”于是,他和海波哥两个老东北,天天蹲在角落里算计,也就有了咱今天上午那一场来。
振振被四哥抢白一顿,便不吱声了,低着头继续跟着大家往前走。
前面的吴球又吐了一口唾沫到地上:“这狗日的林子,树也多,草也多,可一个兔子啥的都没有,难不成都修炼去当了妖精?”
大鸟总是喜欢跟着起哄的,这一会儿又附和道:“就是啊!球哥,饿得慌哦!”
吴球回头白了大鸟一眼:“老子饿得急了,把你小子给弄死吃了行不?”
大鸟嘿嘿笑:“球哥,别拿我寻开心啊!真要弄死吃一个,我看哑巴倒合适。”
哑巴走在中间,也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低着头继续走着,手里还握着上午从伪军看守的枪上卸下来的刺刀。没人知道哑巴是在哪个战场上被俘的,也没人知道他在远山战俘营待了多久,这个大个子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情。
死老头又在我背后说话了,不过这次声音比较小,凑到了我耳边,那股老人才有的口气都吹到了我鼻孔里:“雷子!你真没发现啥吗?”
见死老头表情严肃,我便停下步来,扭头也小声地说道:“老鬼,有啥直接说呗!”
死老头嘿嘿笑道:“刚进林子时,树上还有些鸟啊啥的,地上也有些老鼠,可现在这几个小时,好像没看见啥活物。”
我听了死老头这话,心里还真咯噔了一下。确实,好像是有些时间没看见什么活物跑动了。
走在前面的四哥估计是听到了我们的话,扭过头来冲我们嚷道:“你俩在后面又磨蹭啥?说好要逃出来时都是发了誓的,谁敢回头就弄死谁,现在都少玩小心眼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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