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沉默了许久,便听到天诺说:“你们都下去!”众人虽然抱着看好戏的念头,也有确实关心的,只是天命不可违,接二连三地都从屋里退了出来,散了。
待到人都走完了,宝儿才轻声说道:“中途顺贞修仪身边的小冬子来过,说是永安宫的小厨房里没有盐,往这里来借。”天诺闭上眼睛,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把他带上来。”站在门外的人一早听到动静,早就按住小冬子的头塞到了天诺的面前。
小冬子见了圣驾,却不害怕,只是按照常理给天诺请了一个安。“你到这里做什么,谁叫你来的?”天诺问道。“奴才是来借盐的。”宝儿便冷笑道:“各宫的小厨房没了盐不去内务府领,偏偏跑到这里来借,这个托词未免太拙劣了吧。”
小冬子也不慌不忙,抬头笑说:“我们娘娘在月子好不如意想吃点东西,跑趟内务府也不是不行,只是太远怕来不及,因此才就近跑到怡秀宫来借。若不是两宫最近,即便是我们永安宫挨着皇上的隆和殿,保不准也会去借的。”小冬子说的合情合理,让宝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天诺挥了挥手,叫宝儿退下,只是看着小冬子问道:“吴家堡吴关是你什么人?”我站在窗外听天诺没来由地这么一句话,觉得很是蹊跷,明明堂上审着的是静雨这桩案子,怎么又扯上了旁的人。可是我这个做旁人的不晓得,小冬子听后才终于露出一丝堂皇的神色来。“回皇上,吴关是奴才的父亲。”
“那吴鑫又是你什么人?”天诺继续问道,可语气里的冰冷让人很不舒服。往常看到的都是他柔情似水的一面,没想到他在外人眼中,仍然是一个威严的男子。“是……是奴才的兄弟。”
天诺看着小冬子渐变的脸色,终于叹了一口气。“你长你弟弟三岁,被父亲送进了宫做了奴才,你弟弟聪明,想考取功名,做个好官。原本也是好事,可你心术不正,妄图帮人谋害宫嫔以换取功名利禄!”每一字从天诺的嘴里吐出,就像是一块砖,压在小冬子的身上。
“你以为你忠心耿耿地为他人办事便会得好报吗?你以为你的舍己为人便会感动天地吗?你以为你区区一个奴才就能左右他人!”小冬子在天诺的逼问下,渐渐地偃旗息鼓,不再如刚才一般理直气壮,只是嘴还死死地咬着不松口。天诺也不对他严刑拷打,只是招来了杜公公。“把人带上来。”
只见杜公公领着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子走了进来,那男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看便是从乞丐堆里爬出来的。百姓农家,哪里见过皇亲国戚,见到穿着一身明黄龙袍的天诺也不知道跪下,只是红着眼眶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冬子。果不其然,小冬子一抬头,看到男子便失声叫道:“吴鑫?”
吴鑫听到自己的亲人瞬间绷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小冬子似乎也没有料到为什么在家苦读的弟弟会出现在皇宫里,而且这样狼狈不堪。小冬子抬眼瞥了一眼天诺,不敢动弹。
“你瞧着朕干什么,问问你的好兄弟,这是怎么了?”天诺看着小冬子的神情,气定神闲地坐在一旁。吴鑫还未等小冬子开口,便扯着嗓子哭道:“哥,父亲……父亲去世了!”“胡说!上次你回信不是说父亲的病好多了吗?怎么就去世了!”
吴鑫
见小冬子急了,忙说道:“信?我没有收到过什么信,更没有给你写过。只是有天家里来了一个人,说是宫里的,叫他送了东西来。我打开包裹一看,好大一笔钱,正欢喜着能够给父亲看病,余下的还能贴补家用。可是……可是……”话还没有说完,吴鑫就又泣不成声了,急的小冬子抓耳挠腮。“可是当天晚上就招来了强盗,把家里的钱抢走了,还烧了屋子,幸亏我读书读得晚跑了出来,父亲……父亲可是当场就惨死在强盗的刀下了。”
小冬子听后也不说话,只是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袖子,然后,像是春花初绽放,嘴角渐渐地牵起一抹笑容。只是这笑容苦涩,寒意侵人。吴鑫不安地看着小冬子,他是个生活在方圆之外的人,怎会知道这里面的是非曲直,勾心斗角。
静默了良久,天诺才开口说道:“事到如今,你还要替她隐瞒吗?”看这样子,天诺是一早知道了凶手是谁,才会让人暗中监视吴鑫。既然料定是宫中之人假扮强盗,便不会留下活口。天诺,他到底还知道些什么?躲在外面,阳光普照,却抑制不住身上逐渐冒出来的冷汗。
小冬子看了看天诺,又瞅了瞅吴鑫,粲然一笑,突然起身,以飞速撞到了桌角上,掀翻了桌子,打碎了瓶子,然后血溅当场,气绝身亡。吴鑫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只是盯着小冬子的尸身张着嘴巴,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良久,才看到他扑到小冬子的身边,不惜身上沾满了鲜血,将自己最后的至亲搂在怀里。
静雨也吓坏了,一时忘记了自己“中毒”后的体虚,竟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惊诧地捂着胸口,还是站在她身边的宝儿惊醒,拼命地将静雨拉下来裹在被里。只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用,戏都是演给别人看的,如果观众知道了结局,又明白情节线索,演起来又有什么趣儿。更何况,以拙劣的演技在天诺这个执笔编写的作者面前,更是没有意义。
天诺似乎也没有想到,小冬子会以这样激烈的方式去履行自己的承诺。天诺从椅子上慢慢地站了起来,叫人将小冬子的尸体抬了出去,命人好生安葬。他温声细语地对吴鑫说道:“你好好回忆回忆,那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吴鑫来不及擦眼泪,说道:“皇上不就是想让哥哥做个证人吗?可是证人都死了,还破什么案!”吴鑫虽然一直流着眼泪,可是他心里不糊涂,天诺带他进来是为什么,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再也耐不住性子,撑着腰慢慢地走了进去。
天诺转头一看到我,当时就变了脸色,急忙将身后的一大滩血迹挡在身后,冷着脸对琥珀说道:“怎么叫你们主子这样出来了!”琥珀也不敢辩驳,只是跪地告饶。“你也不用发脾气,是我自己要跟着来的……你也不用隐瞒,我在外面都听了好半天了。”天诺无法,只得叫我进来,找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坐下来。
我对跪在地上的吴鑫说道:“刚才的话,本宫在外面都听到了。你心下有怨,本宫知道,可是本宫也要让你明白,你哥哥毅然赴死是为了什么。”
“还能是为了什么,不过是一个奴才,贱命一条。”吴鑫赌气说道,并不拿正眼瞧我。我也不跟他计较,只是叫人拿了一个软垫来给他,他这才睁着好奇的眼神略微抬头瞧了我一
眼,复又低头。“你跪在上面能够舒服些,本宫怀有身孕,一心想积福修善,给孩子积德。”吴鑫告了谢,跪在了软垫上。
“你方才说奴才的命轻贱,本宫却不这样认为,有些事本宫办不到的,有的时候还指望着这群下人。虽是下人,也不过就是地位高低等级森严,可在心中的分量却是一样的。你哥哥从前也跟本宫打过交代,是个难得的老实人,心又善。”
“哥哥却是是个大好人,为了能够让我读书考取功名,一个人在这宫里煎熬。”吴鑫听我和他说起哥哥,这才有了话头。我便接着他的话说道:“小冬子不是本宫的人,本宫都瞧得出他的脾性,可见收买你哥哥的人并不是个善类。”坏人之所以是坏人,就是因为有了好人做对比,我这样说,无非就是想让吴鑫燃起对那背后之人的怒火。
果不其然,吴鑫死死地咬了咬嘴唇,眼里透露出了凶光。天诺一直在我身旁坐着,却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悲悯地看着我,仿佛我才是整个事件的受害者。我不理解他目光里的意思,只希望赶紧抓住吴鑫这一根稻草,尽快找到幕后黑手。
“你细想想”,我接着说道:“按照你家里的情况,没有可能会招惹到强盗。可偏巧有人在那天给你们家送了银子,又恰巧强盗烧杀抢掠,你不觉得蹊跷吗?”我点到为止,便看到吴鑫突然抬头说道:“你的意思是说为了断了哥哥的念想,想要杀人灭口,斩草除根?可我们并不知道哥哥在宫里都干些什么呀!”
琥珀忙上前斥责道:“什么你不你的,要尊称为娘娘。”我示意琥珀退下,不追究吴鑫的不敬之罪。“这世界上不是你想当然的,你们虽然不清楚宫里发生了什么事,可也毕竟和小冬子沾亲带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们若不在了,即便是东窗事发,也只要了小冬子一人的性命就罢。”
吴鑫瞪着眼睛冲我吼道:“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既然问我,我就应该知道答案的,可是我也迷茫,究竟小冬子要保的是谁,为什么就算是死,也要将所有的秘密都埋藏在地下。“我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说到底也就是为利而争,为利而死。你哥哥就是不希望将你牵扯进去,才选择一头撞死。”
“不管哥哥说不说,他总是被人抓住了,也就只有死路一条是不是?”我虽没有说话,但是我的沉默,显然已经告诉了他答案。只是我没有说,小冬子如果说明真想,指出幕后黑手,也未必不会保全他们兄弟二人。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死人终究是不会说话的。
“所以本宫让你仔细想想当日的情境,有否遗漏的线索。本宫也希望尽快找到这个幕后主使,既圆了本宫的心愿,也能不让你哥哥白白这么死了。”
吴鑫闭着眼睛不说话,可能够瞧见他的眼珠在眼眶里隔着眼皮在打转,想必当日的一幕幕惨剧,又在他的脑海里重演。等着他的同时,太医署的人按时端来了顺产药,再过不久,我的孩子便要降生了,这一次,我希望着能够在他降生之前,解决所有的恩怨。
“贵嫔娘娘,您的药。”太医署的人进来将药端到了我的面前,皱着眉头一饮而尽。可还未来得及消化口中的苦味,就看到吴鑫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我,大叫道:“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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