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璇将视线收回来,抬起酒鼎轻抿了一口,状若随意地问:“江淮不是在甘南粮道吗?为什么回京了?”
萧逸唇角边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因为梁王向朕请旨,把他调回长安,朕已封他礼部侍郎,专司庙飨祭祀,将来会经常入宫在御前行走了。”
楚璇想了想,直戳关键:“梁王为什么要为他请旨?”
萧逸笑意愈深,自从两人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之后,楚璇就不大在他面前伪装了。过去的璇儿那般娇憨柔弱,楚楚可人,却像是糊了层油纸,水泼不进光渗不透,如今倒是把这层油纸撤了,以真面目示他,却是冰雪剔透,绝顶聪明的。
他喜欢这样的楚璇,只要楚璇能真诚待他,不管是什么样的他都喜欢。
因此心情颇佳:“你大概不知道吧,江淮与楚玥定亲了,他如今算是梁王叔的准外孙女婿。”
楚璇低头沉默了。
这样的沉默萧逸可不喜欢,他和着笙乐幽幽道:“他现在是你妹夫了。”
楚璇正默然出神,乍觅到萧逸话里的酸涩,舒然一笑:“思弈,我曾经很想嫁给他,不是因为我有多喜欢他,只是……”
“只是什么?”萧逸好奇心大盛。
楚璇略微犹豫,但还是释然,时过境迁了,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若我和他成了亲,就可以离开梁王府,结束寄人篱下的日子,有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她眸中暖光莹莹:“这门婚事当初是父亲为我求来的。江淮是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他说探花郎才貌双绝,品性高洁,自幼双亲亡故,孑然一身,虽不是什么名门世家,但他会给我准备丰厚的嫁妆,将来我嫁过去就是当家主母,只管好好相夫教子,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日子一定会过得格外舒心。”
听着她话中的怅惘追怀,萧逸心里很不是滋味:“你又不爱他,嫁了他便会幸福吗?”
楚璇却笑出了声,胭脂点绛,沐在烛光里,妩媚嫣然,她轻声道:“爱?这其实是件顶奢侈的东西,人总得先活得好了,活得自在了,才能有余力去谈爱。思弈,我不爱你,可我也不爱别人,这对我来说太过遥远。”
萧逸脸上漾起一抹苦笑,嗟叹道:“你还真是……”伪装的玲珑佳人自是让人生气,可卸去伪装,以真面目示人,说出来的实话却让人伤心。
可美人却不打算放过他。
楚璇也弄不清自己在想什么,似乎是江淮的出现刺激出了她对往事的执念不甘,郁结沉闷得厉害,急需倾诉宣泄。
若要理智些,萧逸不是个倾诉的好对象,可楚璇下意识只想拽住他问个明白:“当初外公择选了许多妙龄美人,以求陪王伴驾,可思弈统统都回绝了。为何到了楚璇这里您要答应?您若是不答应,我也不必过这种夹缝里挣扎的日子了。”
这话问得太过尖锐无情,终于把萧逸本就乏有的耐心和温和全都耗尽,他冷下神色,沉声道:“你以为朕不要你,你就能如愿嫁江淮过安生日子了?”
他本不想把话挑得太明白,可楚璇逼人太甚,不过一个江淮,竟叫她这般践踏他的真心,那便给她打破幻想,叫她知道知道这世间真正的险恶:“那时朕是对你生了几分柔情暇思,却也是犹豫,不想把你拖进朕与梁王的战局里。”
“唯一的错处,就是这几分情思没藏好,叫萧腾看出了端倪。那些日子朕每去梁王府,他都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让你来陪,渐渐的,长安里谣言四起,说梁王府里的璇姑娘深得圣意,已与朕暗通款曲,甚至有传得更离谱难听的,说你已经珠胎暗结。朕若不给你名分,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这长安城内的唾沫星子就能把你淹死。”
原来是这样,果真是这样。
楚璇对这段晦暗难明的往事疑心了三年。
当初外公在她跟前做足了戏,说自己如他嫡亲孙女一样,若非萧逸强要,是断断舍不得把她送进宫的。
王府里物色了娇娥如云,便都是做这个用处的,没有君意如山,何苦要把她搭上?
她那时年纪太小,又被锁在王府深苑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只是觉得哪里不对,却又摸不清事情全貌。
萧腾。
她这位大舅舅向来城府极深,那些推波助澜的谣言八成是他的手笔,而他又是外公的心腹臂膀,他的手笔便是外公的意思。
谣言四起,终于逼得萧逸不得不纳了她。
他们很可恨,事情终归也是有个源头。
楚璇歪头看向罪魁祸首,款款柔声道:“您对我生出了柔情暇思?我那个时候才多大?您这个禽兽。”
‘啪’的一声,萧逸把酒鼎掷回桌上,琥珀色美酒泼溅而出,有几滴落在了楚璇的裙缎上。
所幸,歌舞正盛,弦乐绕梁,遮掩着御座上的动静,并没有人注意到天子的薄怒。
萧逸攥紧了拳,手背上青筋凸暴,他缓了少顷,冷声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发了疯,你早说见不得这个江淮,朕好把他送到北疆去戍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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