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楼里,仆妇温了一壶酒送进去,方幼萍等不及用下人服侍,兀自挑开帘子,不自觉迟缓了脚步。
蒋理承背对着她,盘腿坐在炕上,墨绿色军装被抻出几道褶皱,依旧难掩身形欣长。
闻得脚步声,立即回头,看见是小丫头,从血海尸山里爬出来的戾气退了个干净,只剩慈父般的柔和:
“过来的时候没看见你,乳娘说你去集市了。”
“大帅是大忙人,眼里哪还有我。”方幼萍咬着下唇,朝他娉婷袅娜地踱步过去。
指尖绕着一缕辫子,声音也像猫儿似的又软又黏:
“集市有什么好逛的,早看腻了。听说你来了,我才坐上车,又下来了。”
“怎么没你?你一进门我听脚步声就是你。”蒋理承爽朗笑了笑,想给小丫头让个位置。
常年握枪略带薄茧的宽大手掌,搁在膝盖上,叹了声:
“小丫头长大了,不跟我亲近了。以前我每回来府上,总跟个蜜糖似的在我身上拧来扭去。现在见着我还躲。”
“爹娘不让我挨着您。”方幼萍一双剪水双眸,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语气里也是藏不住的委屈。
“萍萍,不得无理。给你叔父倒酒。”父亲方世章在一旁板起脸孔,训斥了一句。
转头又对老友说:“这孩子让你惯得不成样子,以前她还小,我们议事时,就偷偷跑过来缠你。每回你无法,只得将她抱起来搁在膝头。”
“小丫头也没耽误过我正事。我能宠,就能兜底。”蒋理承这才抬眸,又看了眼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褪去了婴儿肥,开始抽条后的萍萍,透着几分媚态。尤其那双眼睛,勾魂摄魄,让人忍不住往里掉。
打小就是个美人坯子,自然不能让她便宜了别家那些草包。
感叹道:“岁月不饶人,不服老不行了。”
“谁说您老?您一点都不老。我倒觉着,那些青涩少年郎,头重脚轻腹中空,哪有您有劲?他们连您的脚趾尖都比不上。”还想说[我就喜欢您这样的],但后半句,咬着舌头生生咽了回去,怕挨父亲的骂。
没去给他倒酒,只说:“您少喝点酒。”
蒋理承看着自己面前空着的酒盅,还有站在身旁的小不点,一阵朗笑。
作势将酒盅挪开,十分服帖道:“成,萍萍不让喝,就不喝。”
不待父亲训斥一句[目无尊长],方幼萍已抢在了前头:“上回您在绥芬河,就喝出了胃出血,打了好几天吊瓶。”
这事蒋理承都快忘了,亏得小丫头还记着,他心底一暖,乐呵呵道:“那次是才得了一箱军火,都是苏联的冲锋枪,高兴,一时贪杯。不然搁北疆,还真没人能喝得过我,几个外省督军都被我喝趴下过。谁知道老毛子这么能喝,伏特加后劲大,喝着也过瘾!”
“老爷们哪有不喝酒的?还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方世章蹙着眉头,看着自己这无法无天的女儿。
又朝老友热络道:“这回是北地的烧刀子,我喝过几次,味儿澄清,不像洋酒腥甜。咱今儿痛快痛快。”
方幼萍还是不肯倒,就那样僵持着,她实在理解不了,明知喝了心肝肺剧痛,还不知道爱惜着自己。
蒋理承并未强求,还就喜欢她这娇纵胆大。
尤其看她樱唇杏眼,倔犟地撅着嘴、皱着眉,更是心生喜爱。
伸出手,覆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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