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社城下的主力会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多一点的时间以后,这场战役胜负便已彻底分晓。
到此为止,韩世忠突围成功,长社城解围,金军留守此处的主力部队也全线溃散,大略看来,似乎毫无疑问,乃是宋军大胜,金军大败。
但平心而论,这一战宋军做的还不够好,只能说及格而已,只是他们之前做的太糟糕,所以显得这一次格外出众。
相对而言,金军做的依旧不差,但因为以往胜利产生的自大与骄狂却让他们难以接受这样理所当然的失败——肯定是理所当然的,虽有骑步之别,但五倍兵力的差距摆在那里,一个时辰败下来不是很正常的吗?
反倒是以往金军一万两万人赶着七八万乃至十数万宋军到处跑,那才是不正常的事情。
回到眼前,被打懵的挞懒依旧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他立在原处,陷入到惶恐与犹豫之中……经验和金军的传统告诉他,此时他该带着这最后两个猛安,直接不顾一切冲向那面龙纛所在,按照金军的军法,当他这名元帅冲起来以后,所有战场上的金军骑兵都会掉头,届时未必不能绝地反转;然而,与此同时,生存的欲望却告诉他,他该带着这最后两个猛安,扔掉一切,掉头从浊潩水那边逃走!
话说,可能挞懒本人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犹豫是徒劳的,他再努力挣扎也没用,因为当他接受秦桧的建议,利用政治斗争上位这个右副元帅的时候;当他面对猝然集合的宋军主力,选择跟对面的杜充相互苟且的时候;当韩世忠冲出,他却没有将那两个猛安相对应的撒出去的时候……他早就已经丢掉当年跟随他的堂兄完颜阿骨打一起冲锋陷阵时身上的一些东西了。
这个人明显无误的老了,堕落了。但对于金人而言,更糟糕的是,这个时候,他反而因为自己的衰老与堕落,成为了金国与金军最高层的大人物。
当然了,挞懒老了,有人没老。
就在这个金军右副元帅面对着排山倒海一般涌来的宋军却恍然失措之时,早已经翻身上马的洪涯再难忍受,他居然主动上前从挞懒手中夺过了马缰,然后一手牽着挞懒的战马一手催动自己的战马转身向身后而去。
这种举止,金军军官和挞懒的侍卫绝对想不到去做,而其余汉人降臣则不敢去做,但是,随着今日经历了一番生死的洪涯拽着挞懒的坐骑掉头之后,其余人却沉默着掉头跟了上去。
而且随着身后宋军席卷之势渐成,这些人越跑越快,到了后来,根本不用洪参军去牵绳子了,所有人都自发的向长社城西北面浊潩水的浮桥方向逃去。
这个动作,直接导致了金军最后的大崩溃。
营寨中的汉儿补充兵开始投降,慌不择路的金军骑士开始学着之前一度溃散的宋军一般逃入水中,然后被身上的甲胄连累,再难起身。而挞懒手中最后两个猛安,两个没有射出一箭的猛安,终于也在宋军的追逐下破了新的记录——三个月前足以扫荡宋军七八个县,足以逼迫宋军一个统制官不敢出城的生力军,居然不战而溃!
宋军轻松拔除了金军大营,确保了长社城所在的大河洲的控制权,但已经杀红眼的他们当然没有理由放过挞懒……这可是金军右副元帅!
当然了,区别还是有的,因为顾虑到随时可能到达的金军那十个猛安的援军,收拢的最快的岳飞部与王彦部放弃了追索,他们开始重新沿河反向布置防线。韩世忠部也保持了控制力,作为长社本地的守军,他们开始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在大河洲的范围内迅速锁定浅滩和仅剩的浮桥,并大规模搜检残军,试图将金军溃散之兵彻底困死和堵截在这个圈子里。
相对应而言,东京留守司的兵马却不免有些混乱,为了争夺挞懒这个最大军功,最少四五个统制官,七八个统领官,近两万以上的部队越过浊潩水向北追逐而去。
不过,在赵玖略显紧张和振奋的询问中,韩、岳、王这三个重新汇集起来的高阶大将却都认为没必要约束他们,因为从浊潩水逃出再往北,便是清浊合一的潩水西侧,而宽阔的潩水足以阻隔那十个猛安渡河作战的企图,这种情况下,尽量猎杀金军逃兵当然没有问题。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挞懒人头的意义,本身就抵得上五个猛安!能得到当然是好事!
事实上,赵官家在确定无误后,甚至将心腹刘晏放出,让他专门去引赤心队追逐挞懒。
回到眼前,蒲察鹘拔鲁没有让清浊潩水分流间的宋军久等,而韩、岳、王三将的节制也没有让鹘拔鲁占到丝毫便宜……这名金军万户和他麾下十个猛安几乎跑断了马腿再度从东北面赶回,却只能望河、望阵兴叹。
而不管再如何难以接受,这名正在黄金年龄的金军万户也不得不在短时间内意识到眼前的现实——金军已经大败,而且宋军没有留下可乘之机。
非只如此,随着探马的折返,获知了有相当数量的金军在潩水西岸逃窜以后,意识到什么的蒲察鹘拔鲁也没有任何理由在留在此处徒劳对峙……距离天黑已经不远了,再留在此处,对于没有立足之地的金军而言徒劳无益,而与此同时,他的靠山、他的岳父、他的主帅,却有可能尚在逃亡之中。
于是乎,鹘拔鲁来得快,撤得也快,仅仅是停留了一刻钟,便主动引军顺着潩水北上。
这份决断,自然引来了宋军的放肆欢呼。
“官家,还请小心此人。”
原本完颜挞懒所据的将台之上,重新立定的龙纛之下,岳飞眯起眼睛望着河对岸果断折返的万骑,目送这股烟尘向北而走,却是回头拱手而对,语气严肃。“此将如此果断,绝非之前完颜挞懒与大?能相提并论……”
赵官家心知对方是在提醒自己不要因此一场大胜便起了娇气,短期内妄起再战之心,而经过淮上一战后的骄纵,再到此处,赵玖自己也算有了点人生经验,更何况是岳飞提醒的呢?
便当即颔首不及。
不过,人事经验更丰富的赵官家颔首之余却不忘顺势再去‘询问’其余二将意见:“韩卿与王卿以为呢?”
韩世忠此时正在兴头上,自然官家说啥就是啥。
而一旁王彦微微蹙眉,倒也都没有反驳:“臣以为,蒲察鹘拔鲁确实果断,应该小心。”
赵玖点了点头,如有所思,便也不再多言。
且不提蒲察鹘拔鲁的果决让赵官家从沸腾的血液中稍微清醒了过来,只说另一边,完颜挞懒仓惶北走,身后部队先在过浮桥因为通道拥挤而宋军紧追不舍离散打扮,后来又被宋军大面积追击,却是早已经狼狈不堪。
一直奔跑了十余里,才好不容易看到一处浅滩,然后自然要赶紧试探,以图从此处带着仅存的几十骑渡河到对岸寻自家女婿。
然而,待几名金军骑士小心试探了浅滩,完颜挞懒等人也赶紧解甲完毕,正准备从此处浮马渡河之时,忽然间,旁边初春黄中带绿的芦苇荡中,却是涌出一波装备怪异之人,为首一人更是压抑不住心中喜悦,当面大呼:“你这鸟厮,脱了衣服,是在找爷爷吗?!”
挞懒等人抬头一看,登时心下冰凉,原来,此人赫然是战前找了许久的李逵!
且说,李逵着实是个精细之人,他不但料到自己可能会有危险,早早混入民夫营中,更是在战斗发生后早早从浊潩水浮桥上逃走,以图在乱战中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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