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渊与原配夫人窦氏共生有四男一女:长子李建成,次子李世民,三子李玄霸,四子李元吉;一女是平阳公主,女婿是隋东宫千牛备身柴绍。其中除三子李玄霸早亡外,其他的三男一女一婿全部参与了李渊起兵叛隋和开创大唐王朝的整个进程。
而其中表现最为突出的人,首推李世民。
公元599年1月23日,即隋开皇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李世民出生于武功(今陕西武功县)的一座别馆,也就是李氏家族在此地的一座别墅。相对于李渊来说,李世民的出生就多出了一层神秘色彩。史称其出生时,有两条龙在他们家门口嬉戏喧闹,整整闹了三天才离开。其情形类似于我们今天开业典礼时为了增添喜庆气氛请来的舞龙队。唯一的差别是:人家那是吞云吐雾的真龙,而且是不请自来的,纯属义务演出、友情捧场;我们舞的则是假龙,而且还要给人家舞龙队递茶、递烟、包红包。
李世民四岁时,又有一个神秘的相士来到他们家,对李渊说:“公是贵人,定有贵子!”一转眼又看见了李世民,这位相士顿时双目炯炯地说:“龙凤之姿,天日之表!年将二十,必能济世安民矣!”(《旧唐书·太宗本纪》)
李渊又惊又喜。喜的是他们父子二人均有天命,来日必将贵有天下;惊的是此事一旦泄露,必定惹来杀身之祸。李渊狠狠心,决定把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相士杀了。可就在他愣神的间隙,那个神秘人物忽然消失无踪。从此,李渊便以“济世安民”之义为次子取名李世民。不知道李世民在此之前是否有过别的名字,但是从这个时候起,这个寓意深远的名字就将伴随他的一生,并且注定要载入史册、彪炳千古了。
关于李世民的少年时代,各种相关史籍的记载都很简略。
贞观初年,李世民曾对时任尚书左仆射的萧瑀说:“朕少好弓矢,自谓能尽其妙。”(《贞观政要》卷一)
贞观年间,李世民在写给魏徵的一道手诏中说:“朕少尚威武,不精学业,先王之道,茫若涉海。”(《全唐文》卷九)
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虚岁四十三的李世民在武成殿大宴群臣,曾回忆自己的过去说:“朕少在太原,喜群聚博戏,暑往寒逝,将三十年矣。”(《旧唐书·太宗本纪》)
综合上述各种史料的零星记载,我们基本上可以还原出少年李世民的一个大致轮廓。乍一看,这是一个典型的贵族子弟,而且颇有些纨绔子弟的嫌疑。因为他“好弓矢”“喜博戏”“尚威武”,可偏偏就是不喜欢读书;能把弓矢、骑射之术玩得异常精妙,可对先王之道、圣贤学问却“茫若涉海”,两眼一抹黑!
这不是纨绔子弟是什么?
比起那个“好学,善属文”,七岁就能吟诗作赋,才华横溢、风华绝代的杨家二公子,这位李家二公子简直可以说是不学无术、冥顽鄙陋。然而,就是那位才华横溢、风华绝代的杨家二公子,却亲手葬送了一个繁荣富庶、四海升平的帝国,并把自己钉上了“无道暴君”“二世而亡”的历史耻辱柱;而这位“不学无术、冥顽鄙陋”的李家二公子,反而开创了一个万邦来朝的“天可汗”时代,并最终缔造出一个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唐盛世!
这看上去似乎有点奇怪。
可其实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杨广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当然更谈不上是一个称职的统治者。他身上强烈的诗人气质和虚荣天性严重障蔽了他的政治理性,他对完美的病态追求和毫无节制的浪漫主义激情,让他的执政生涯始终贯穿着浮华二字。或许是在江都任总管的十年让他过多地被浮靡绮丽的江南文化熏染了,或许是他的天性原本就与之契合,总之,与其说杨广是一个政治家,还不如说他是一个“政治美学家”。而当一个帝王的人格特征与他的职业要求背离时,就注定他只能成为一个蹩脚的统治者。此外,杨广那种恃才傲物、好大喜功的一贯秉性又导致了一种致命的自负,使他在逆境中的坚韧性和抗挫折能力几乎为零。所有这一切共同驱使他最终走上了失败和灭亡的道路。
与杨广恰恰相反,李世民身上那种活泼强悍的尚武精神,那种质朴的、原生态的生命动能其实正是继承了关陇集团的优秀传统。在那个一切都要靠武力和实力说话的年代,李世民并不是从书本上学习那些大而无当的所谓“先王之道”,而是从父母亲的性格遗传和言传身教中潜移默化地得到了那些开创王道霸业所需的秉性和特质。《旧唐书·太宗本纪》中说:“太宗幼聪睿,玄鉴深远,临机果断,不拘小节,时人莫能测也。”从李世民日后在历史上的种种作为和表现来看,我们有理由认为,这并非修史者的溢美之词。少年李世民的这些内在气质和性格特点,一方面继承了鲜卑民族的勃勃血性和强势基因,另一方面也与关陇集团那些军事上和政治上的成功者所具有的人格特征相契合。
同样作为关陇集团的后人,杨广背叛了传统,而李世民则继承了前人,也无愧于他身上流淌的鲜卑血液。就像陈寅恪先生所说的:“李唐一族之所以崛兴,盖取塞外野蛮精悍之血,注入中原文化颓废之躯,旧染既除,新机重启,扩大恢张,故能别创空前之世局!”
我们可以说,对于即将到来的那一场场改朝换代的战争以及一幕幕惊险残酷的政治博弈,这个机智果断、骁勇强悍的年轻人早已做好了上场的准备,并且充分具备了角逐的资格。
换句话说,李世民注定要与这个波澜壮阔的大时代迎面相遇。
大约在大业十年(公元614年),十五岁的李世民娶了隋右骁卫大将军长孙晟的女儿。众所周知,这个长孙家的女儿就是后来初唐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长孙皇后。她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尽心辅佐而绝不干政,在李世民登基御极、治理天下的过程中默默无闻地作出了很多贡献,不愧为成功男人背后的伟大女性,也无愧于“母仪天下”之称,可以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具有典范性和楷模意义的皇后之一。
长孙家族是北朝的豪门显宦,其先祖出于北魏皇族拓跋氏,因在魏宗室中建功最伟,且居宗室之长,故改姓长孙。到了长孙晟这一代,其地位依然显赫。他是隋朝的重臣和名将,从青年时代起就深受隋文帝器重。此后长年经略突厥,曾向隋文帝提出远交近攻之策,从而成功离间突厥各部,使其最终向隋朝称臣。在隋帝国的国防事务和外交战略上,长孙晟可谓贡献良多、功勋卓著。大业五年,长孙晟病卒。大业十一年,隋炀帝被突厥围于雁门,曾向左右感叹道:“向使长孙晟在,不令匈奴至此!”(《隋书·长孙晟传》)
长孙晟死后,年仅八岁的长孙氏和哥哥长孙无忌一起被舅父高士廉收留抚养。高士廉出自北齐皇族,其祖父高岳是北齐的实际开创者高欢的堂弟,封清河王,官至左仆射、太尉;其父高劢是北齐乐安王,也曾任左仆射。高士廉从小博览群书,尤其在文史方面颇具造诣。在他的熏陶下,长孙氏和长孙无忌自然都喜欢上了读书。史称长孙无忌“好学,该博文史”(《旧唐书·长孙无忌传》),而长孙氏也是“少好读书,造次必循礼则”(《旧唐书·文德皇后长孙氏传》)。
长孙氏十三岁时,由于高士廉对李世民非常赏识,知道他不是久居人下之辈,因此就把长孙氏许配给了李世民。从此,高士廉和长孙兄妹的命运就与李唐家族,尤其是李世民紧紧绑在了一起。
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隋炀帝杨广被突厥围困于雁门,下诏命各地勤王。虚岁仅十七的李世民就应征入伍,并向主将提出了“赍旗鼓以设疑兵”的策略。虽说此后突厥退兵、雁门围解是四方勤王之师大举云集的结果,并非李世民此计的功劳,但这一策略足以表现出李世民过人的军事才华。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李渊出任太原道安抚大使时,把李建成和李元吉安置在河东,唯独带着李世民到了太原。我们不知道李渊这么安排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从这个时候起,李世民已经成为李渊军事上的得力助手。这一点在随后打响的李渊讨伐甄翟儿的战斗中就表现得极为明显。
当时外号“历山飞”的变民首领魏刀儿北连突厥、南寇燕赵,其势甚为猖獗。甄翟儿是他的部众,率两万余人屯驻西河郡(今山西汾阳市),并时常袭扰太原,曾在战斗中斩杀隋朝将领潘长文。大业十二年四月,李渊与李世民率步骑五千余人前往征讨,在西河的雀鼠谷与甄翟儿展开了一场激烈的遭遇战。李渊命精兵张开两翼,而让羸兵居中,大张旗鼓,布置出一个迷惑敌人的大阵。此举与李世民当年的那个策略如出一辙,很可能就是他提出的建议得到了李渊的采纳。
随后,李渊亲率数百名精锐骑兵深入敌阵,迅速冲乱了敌军的阵形,但是变民军仗着人多势众,很快就把李渊团团包围。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世民“以轻骑突围而进,射之,所向皆披靡,拔高祖于万众之中。适会步兵至,高祖与太宗又奋击,大破之”(《旧唐书·太宗本纪》)。
此战官军完胜,迅速打出了李渊父子的声威。虽然这一战的主要指挥者是李渊,但是李世民在这场战斗中表现出来的机智、果敢和勇猛,已足以让世人眼前一亮。
雀鼠谷一战,可以说是李世民军事生涯的一个辉煌开端,也是他正式登上隋末历史大舞台的亮相之作。
伟大的人物和伟大的时代总是彼此孕育、相互创造的。
大业末年,未及弱冠的李世民当然意识不到会有一个怎样辉煌的时代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他,他也不可能预料到自己在这个时代中的位置,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清醒地看见一度繁荣强大的隋王朝已经彻底到了崩溃的边缘。同时这也并不妨碍他凝视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庞然大物,和他的父亲李渊一起相视而笑。此刻他们仍然蛰伏在历史的水面下,但他们手里已经悄悄搭上了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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