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章二十三年夏末。
燕京才下过一场雨,暑气散尽,御道穿着风,半凉不凉,惬意非常。
天边隐隐现着太阳,光线穿过云层照在人身上没觉得有多热,陆韶跟着前面的小太监进了昭华门。
他们停在宫墙边,小太监王欢将手里的扫帚推给他道,“你今儿替我顶一天差吧,早起我身上就起了热,这会子没劲,就怕当差的时候冲撞主子。”
陆韶抓着扫帚犹豫道,“我还得喂马。”
他是御马监的马厩正堂管事,说白了就是个养马奴,这职位是干爹陆富贵给他求来的,宫里的人都不是善茬,干爹常跟他说,跟人打交道不如跟马相处,好歹马还听人话。
王欢忙拉过来他的手往自己头上按,“你瞧,我都快烧死了。”
他额头确实热的烫人,陆韶性格温厚,再不好推拒。
王欢笑嘻嘻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糖给他,“暖池也没多少好打扫的,就是九殿下常过来沐浴,你遇着了避开,没其他事。”
正说着,打昭华门前驶进来一辆厌翟车,其后跟了十多个宫女,个个儿身段苗条脸儿秀气,穿的皆是窄袖短襦短衫,随车一起行的还有两个宫女,她们的衣着比那些宫女要精致,通身气派也更张扬。
王欢踮着脚看那厌翟车朝西面行去,一直停在黎翠宫门口,他拉着陆韶小声道,“你小子今儿有福气,竟遇着九殿下了。”
九殿下姬姮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她的生母是丽妃,给皇帝诞下了唯一的皇子,可见其身份显赫。
陆韶也不禁瞧着那车,只见宫女挑开车帘,当先伸出来一只纤白柔腻的手,宫女忙将她搀出来,她背对着众人,身穿一袭织金云仙纹绫衫裙,细背挺直,细长脖颈微抬,即便是看不着那张脸,也能切身感受到这位殿下是何等傲慢。
她踏过台阶进了黎翠宫,王欢念念不舍道,“九殿下是宫里最贵气的美人,平生能见一回,也算死而无憾了。”
陆韶收回目光,好奇道,“你见过?”
王欢害羞的挠头,“哪儿能啊,就是听过九殿下的传闻。”
陆韶奥一声,提着扫帚转身要走。
王欢忙拦住他神秘兮兮道,“今早九殿下当着陛下的面将齐王世子冷嘲热讽了一顿,那齐王世子还跟个傻子似的听不出来,这笑话整个宫里都传遍了,也就九殿下敢说,换做其他殿下,估计都是蔫葫芦。”
陆韶和马呆的时间比跟人呆的时间还长,实在想象不出来一个公主在大庭广众之下讥讽藩王世子的情形。
大魏奉行封藩制度,皇帝的那些兄弟早已封王就藩,各自独享兵权,谁强谁说话。
这里面最凶悍的藩王就属齐王姬昭。
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小皇子的生母丽妃又是黎国后人,那黎国早亡了几十年,让一个亡国之后当太子,朝臣自然不愿意,为着这事吵了许多次,有甚者还想让皇帝从兄弟中挑选继承人。
其中不乏有拥立姬昭的大臣。
王欢转了转眼珠,想象着姬姮当时讥诮人的神色,将下巴抬高,用鼻孔看着陆韶,“本宫向来辨不清方向,即便父皇手把手教,也不曾分明东西南北,今儿见着世子,本宫才勉强清楚南北在哪儿,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本宫打小就听过,没想到世子竟不知。”
陆韶有些呆,等他要跳起来,才回味出来他是在学九公主姬姮,他学的滑稽可笑,但这话说的气势十足,陆韶微懵道,“她骂世子不是东西?”
王欢嘿嘿笑,“连你都听得出,那姬焕竟都蠢得没知觉,据说还盯着九殿下发痴,要我是陛下,就挖了他的眼睛!”
他喊得有点大,那头有宫女朝这边看。
陆韶一把捂住他的嘴将他扯出昭华门,直接道,“你回监栏苑躺着吧,少说些没用的。”
王欢拍拍屁股,一溜烟跑远了。
陆韶也扛着扫帚去了暖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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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姮缓步踏上台阶,她才从宴上出来,喝了些酒,免不得头晕脸烫,随身的宫女京墨忙扶着她道,“殿下要回西殿歇息吗?”
姬姮摆手,慢走进黎翠宫中,京墨为她披好外裳,悄悄停在殿外。
黎翠宫里空荡,那些随候的宫女和太监都在殿外,显然是母妃遣出去的,姬姮轻着步子往里走,窗户半开,屋里的暖香被吹淡,混合着不知名的香料,闻得叫人作呕,她还是嗅出那暖香是母妃身上的。
寻着香味,她缓缓踱到内殿门前,准备推门进去时,她听见里面在说话。
“胡苏哥哥,他不愿立焕儿为太子,我没法子了。”
这是母妃的嗓音,比平日更柔和,似乎能掐出蜜来。
“他只有小殿下一个儿子,再等等吧。”
这声异常尖细,姬姮只在片刻就听出是个太监,她腹中翻滚,踉跄着奔出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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