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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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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六凌晨,或者不如说三月初五深夜,两方面都在积极行动,以便最后完成其准备工作:卵翼者的金方和被卵翼者的张邦昌本人以及兴兴头头要做佐命开国元勋的那一伙人积极筹办伪楚皇帝的登基大典;赈济所的领导人全力以赴地准备破坏之。“劫驾”与突围原是他们长期奋斗的目标,最初是想把真皇帝渊圣从围城中劫出去,后来变为想把他从金营的俘囚中劫出来,现在也还是“劫驾”,不过这个“驾”是假皇帝张邦昌,是要把他劫到人民的手中,给予严厉的惩罚。

突围,是从东京城中突围而出,这个目标没有改变过。

劫驾突围实际上是搞一场军事政变。吴革已充分估计到自己与城内奸党们军事力量的对比。奸党们可恃的力量只有范琼那支虚张声势的部队。它的兵额随着他本人地位不断高涨,连领起饷来也是按照虚数三万五千名人员计算的,但究其实在,具有相当战斗力的基本队伍不过四千余人,新近招募的一万名额,那不过是市井恶少、散兵游勇,还有一部分是从郭京的“六甲兵”转化而来的,算他们命大,丢失了旧主子又找到了新主子,到处有饭吃。这批人扰民有余,作战不足。此外三衙所属禁兵还保留编制的不下四万人,但多数已失却战斗力,有的还同情吴革等所为,不肯为范琼卖命。

奸党们的实力不过尔尔,平常作尽威福,所恃者无非城外金人这座靠山。吴革所恃的是人人怀有的一颗忠义之心,他以一往无前的气概,根本不把奸党的这点实力放在眼睛里。他大气磅礴地拟制起义的行动计划。

事情涉及几万人的行动,要保密是不可能的。三月初三,他们就在三处赈济所宣布突城而出的计划,百姓愿从愿留,悉听其便。在行动上,拖了这几万名百姓,反多掣肘,但在道义上决不能把百姓舍弃。行动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拯斯民于水火之中,多救出一名难民,就多一分成功。这一点大家的思想基本统一。吴革把几名能征惯战的勇将都配置在这支队伍中。他们的任务是突破万胜门,走城破时刘延庆、刘光国走过的老路,取道金明池、琼林苑,如能冲破金军这两道防线把一半军民带到陈留、中牟一带就算成功。

行动的另外一个重要目标是袭击张邦昌。张邦昌直到登基前一天还宿在城外受金军的保护。取张邦昌于南薰门内,只消与范琼所部及金人的护卫部队作战,其事易成。取张邦昌于南薰门外,那首先就要打破南薰门与城外的金军作战,青城距城十余里,是粘罕大本营所在地,军垒环布,防卫森严,其事甚难。吴革计划中并不打算在南薰门外与金人直接作战,但思想中也做好了万一要与金人对垒的准备。反正他们这一次的行动,从根本上来说是冒险的行动,事无万全,做到哪里是哪里。他们不怕牺牲,只要求索取得代价。

这一路吴革选择了两千名最精锐的甲士,他们的士气最盛,作战力最强。崔彦麾下十余名手刃血属的军官都在其内。吴革亲自统率这支队伍。

拂晓以前,突围的一路就跃跃欲试。难民们领到自己的一份武器后,没等到正式下令出发,就自己行动起来,纷纷拥出街坊,走上去西门的大街。

王时雍、徐秉哲等事前已得到细作告密,知道难民们今天在西城一带将有所活动。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不希望发生什么意外的扫兴事件。他们只派出一部分士兵前去监视,还告诫士兵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扩大化,免得金人追究起来,大家面上无光。他们甚至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萧庆。

城破以来,难民们多次“聚众滋扰”,奸党们的思想也麻痹了,以为今日又是一次“和平示威”,没想到今天的难民队伍不同往昔,主要是手里都执有武器,刚出动时,步伐整齐,行列井然,随行的还有许多妇孺老幼。一批作战部队紧紧跟随,保护他们前进。看到这股声势,禁兵们不敢进行武装弹压,只是远远地站在街道两侧观测动静,忽见队伍向他们逼近,有动手之势,吓得一窝蜂地逃散了,突围队伍浩浩荡荡地开到万胜门下,一路上没有受到多少阻碍。

奸党的军事首脑范琼、左言等正在跳脚要另行派队伍出去追赶堵击那支准备突围的难民队伍,忽然听报南路又发现一支突击部队,已直扑南薰门,顿时手忙脚乱起来。

南路的那支队伍才是一支真正的骑兵部队,战士们一色都是全副配备的具装甲骑,人和马都披上铁甲,服式整齐,旗帜鲜明,行动十分矫健。城破以来,东京人还没有看见过这样完好的自己的军队,更想不到在劫难之余还有那么多的战马和林立森举的刀矛枪戟等长武器,不觉眼睛一亮。骑兵所到之处,引起老百姓一阵阵的欢呼。

这支队伍有袭击的任务,行动不能像上面那支突围队一样公开。他们早一天都留在五岳观内。那天五岳观赈济所管理人赵子昉借口修理锅灶,临时停发救济粮施粥一天,实际是帮助吴革掩蔽士兵。那夜,吴革很早就睡下了,睡得鼾声大作,一梦帖然,这样才可以保持第二天战斗必要的精力。翌晨起床,他从容部署,分拨刚定,忽听说同文馆的大队已经出动,这个消息迅速传开,这里的战士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了,纷纷摆队出动。这时派往南门的侦事尚未回来报告,而且时间也比预定计划早了一个时辰,但群情万分激昂,形势又已显露,吴革不得已只好传令提前出发,他们取道于附近的小街,避开戒备森严的御道,省得过早就与伪军接战起来。队伍转到龙津桥横街时,顺便一把火烧掉张邦昌的私宅,然后毫不停留地南下,这时队伍已形成一股龙卷风,转瞬间就卷到南薰门,前后花费的时间不足半个时辰。

为首发号施令的大将当然就是那顶盔贯甲、威风凛凛的吴革,他故意揭开兜鍪,要让东京人都看到他,为他欢呼,以助声势。东京人确实有一半以上都认识他,不但因为他主持赈济所,日常与百姓见面说话,也因为去年正月间,他赍着老种经略的蜡丸,率领二十名铁骑穿过西郊金军的千营万垒,摆脱一次又一次的追兵,拍马冲入城厢。那雄姿至今还深深地镌刻在人们的心目中。东京人不但认得他的人,也认得他胯下的那匹白马“穿云驹”。第二次围城之役,他作为四壁策应使,哪里发生危急的情况,他就率部冲到哪里。有时是单枪匹马,驰驱于各城门的慢道上,人与马似乎已浑然融为一体。现在他又是一马当先,后面的两千名勇士,唯他的马首是瞻,紧紧相随,没有一人一骑落伍。八千只马蹄在砖石地上敲击,急骤的蹄声好像在敲打《得胜令》的战鼓,一点一拍都打进战士与围观的老百姓的心里,也吓坏了在此戒备的范琼所部的伪军。范琼大骂戒备西路的伪军不中用,一见难民就逃得无影无踪,不想他本人及其所部也被这支骑兵队伍的声势所慑,还未见人影,只听到声音就四散逃走。

距城门不远的御道上,扎起一座富丽堂皇的“黄幄”。黄幄形如一座大军营,尖尖的顶,四面八方开了十多道门,内外都用一色的黄绢装饰起来,尖顶上斜插一杆黄龙纛旗。幄内摆设着许多御用之物,如金交椅、金水罐、金唾盂、掌扇、缨拂之类,还有金瓜、玉斧等只能摆在官家仪仗中壮壮声势,而并无实用价值的兵器。所有这些,早被金人搜去,幸喜尚未全部输往上京,王时雍等费了无数口舌,磕了不少响头,才掣给收条,暂借一部分回来,又到杂剧班子里去拿了一部分,总算凑成一部还过得去的仪仗。前日以来,徐秉哲又派人在这里搭起几十座彩棚、牌坊,用金字写上“恭迓圣驾”“万寿无疆”等颂圣之词。临时又指派住在这几条街坊的居民们,都要在家门口摆设香案,香花红烛,恭迓圣驾。还有僧道耆宿学子商户的特约代表,也排列在欢迎的队伍中,队前还用一面面小旗表明他们的身份。大小百官,凡是在议状上签了名的一律榜上有名,等而下之,书办胥吏以及开封府的使臣公人等,今天也都指名站队,毫无例外。

当然除了王时雍等几十个利欲熏心的官员以外,多数官员并不愿意加入这个行列,他们心里感到惭愧,戚形于色。老百姓更不必说,他们怨气冲天地出来排队,吆喝孩子们快回家去,这里办丧事,不干你们之事。有人指着“特约代表”手中拿的小旗问:“这是什么?”

“今日张相公出殡,他的孝子贤孙拿的不是哭丧棒又是什么?”

有人毫无顾忌地在大众面前昌言:“俺从昨夜起就憋了一肚子的尿,要等张贼过来时才放。十万人十万泡尿,一齐放出来,管把那小子溺死在尿海中,遗臭万年。”

吴革的铁骑一到,自愿欢迎者一刹那都逃光了,被迫参加的却留在原地围观。大家指点道:“快追、快追!”崔彦遥遥看见一个官员骑匹绣金披红的骏马,伏鞍而逃,他的从人不识起倒,还替他张一柄曲柄红罗伞跟在马屁股后面奔跑。崔彦弄不清楚马上的人是谁,反正是个无耻之徒,他一箭射去,中了马屁股,把那官员颠下马来。这时鼓声大催,崔彦无暇追赶,让他爬着钻进人丛中逃走了。

人们嗟惜道:“可惜没把这个三川牙郎抓来,斩首祭旗。”

龙旗黄幄都是御用之物,张邦昌在金贼卵翼下,胆敢僭用,逆志昭彰,吴革不由得一股怒气直升。他夹紧两腿,驱马踹进黄幄,一阵撕扯,把黄绢都拉下来,再一刀斫断中间的那根大柱,帐篷倒下来了,那面黄龙旗也被他扯碎。他略一示意,手下几百名铁骑发声喊,千蹄并进,把几十座牌坊彩棚全都撞倒。然后点起一把火,竹木绢绸之类,都是容易燃烧的东西,片刻间,白烟滚滚,热浪涨天,黄幄彩棚以及木头搭起来的牌坊化成一堆堆的灰烬。徐秉哲想尽办法搞来的几十大箱爆竹,也在火烧场中自我爆炸,一片砰砰訇訇的声音,为吴革等大闹南薰门助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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