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了一整夜,至午间才渐渐停了。五城兵马司西城副指挥邓继一面哈手,一面拍打身上蹭的雪沫子,走进指挥使的公房,笑道:“这雪下的好,明年该有个好收成了!”
湛冬正擎着一个荷包端详,见他撞进来忙收入怀中。
邓继跟瞧见什么惊天稀奇事情一般,朝外面大声道:“海哥,海哥!你快进来!”说着,等不及徐海踱进来,就性急的掀开门帘快走几步一把拉住徐海,“哎哟!我说你这个磨叽性子,嫂子那样干脆的晌快人,怎么就看中了你!我这么个能说惯道,相貌堂堂的人偏生找不着媳妇儿。苦的我……带人巡街时看见官媒人,恨不得上去给人作揖打千塞银子,就指望人家给我说门好亲事!”
徐海瘫着一张老实温厚的脸,被拽进屋里才慢吞吞的道:“老话说得好,‘担甜瓜软处偏捏,蜡枪头会道能说’!”
邓继“嘿”一声,斜着眼看他老海哥:“这就是老泰山是举人夫子的好处了!海哥学的都能掉书袋了。”
徐海比他这两个兄弟都大些岁数,早已娶了亲的。他一个只识字的舞刀弄棒的武夫,偏生讨了个举人的独生女儿做媳妇,还是他念书识字的学塾夫子家的。老岳父虽拗不过女儿,但这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变着法儿‘教导’女婿。于是可怜早把书本子扔出去多年的徐海,又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如今还跟着他家正开蒙的小子背诗经呢。
死小子,揭人不揭短儿。徐海拂拂身上的雪,问声瓮气没个好气:“个烫了屁股的毛猴,做什么?”
邓继冲着湛冬挤眼抖眉毛的,跟徐海努嘴儿:“指挥使大人——咱们冬子开窍啦!若不是今天下雪没日头儿,这太阳指定是打西边升起来的!”
徐海看了湛冬一眼,也是稀罕的紧。只是这人在那大案后头擦刀呢,端的是四平八稳,眼皮儿都没翻,这能是开窍的样子。
邓继就笑:“嘿,我唬你做什么。你知道我方才进来时看见什么吗?”指着湛冬道:“他正捧着一个荷包入神呢!”
擦刀的湛冬抬眼瞥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邓继说着就眉飞色舞起来:“咱们冬子你还不知道,身上什么时候有这些玩意儿?况且他那功夫那警醒性子,往常我离这门一丈远呢,他就知道了。嘿嘿嘿,这不是开窍了是什么!冬子,谁送你的呀?”
湛冬这下连看都不看他了,倒是徐海问:“是个黑底朱绣的荷包?”
邓继忙凑过来,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徐海只顾把腰上的雁翎刀摘下来,怪沉的。直到邓继急的了不得,才缓缓道:“前些日子都中不是出了妖道害人的事么……”
邓继连连点头:“我知道,那妖道有点道行,那么多人还是冬子上去才把那妖道砍伤了,驱出京去。立了这功,咱们冬子好歹把头顶上的‘代指挥使’的‘代’给摘掉了……海哥,你倒是说点儿儿我不知道。”对这等阴邪妖人,京中各衙门都有一条不会明说的惯例在:有十足的把握,才会当街拿下;若没有,先以驱逐出京为要,随后再行追拿。这是怕逼急了这等人,他在天子脚下使出什么卑劣狠辣手段,惹出大乱子来。
徐海瞪他一眼,这急性子又犯了,当下道:“就是那日,冬子的荷包掉出来叫我看见了。”那妖人好似有点儿惧怕这荷包。
想了想,徐海又道:“冬子那个荷包是镇宅神虎纹的,我看那些邪魔外道倒怕这些东西,你嫂子给我也做了个镇邪符拔的挂着。休沐时你也去庙里求个来。”
邓继笑嘻嘻的道:“你的是嫂子做的,那冬子的呢?总不能是庙里求得罢,看他稀罕的那样还搁在怀里,谁信呐。不对,你说是个镇宅神虎纹的荷包?”
不等徐海点头,邓继噌一声儿蹿到湛冬身边儿,“我说呢,咱们奉命去林家取东西,你作什么跟个小幺儿换个荷包!你说说,是看上哪个了?……”
“噤声!”徐海和湛冬都喝他,这等秘差也能说出口。
邓继打嘴,忙道:“只咱们三个在,说昏头了,不说了。”
但他和徐海两个都盯着湛冬饶有兴趣的打量,饶是湛冬不大爱说话,也撑不住,道:“别问,没有一撇。”
这就是说,八字还没一撇呗,邓继就明白了:“人家根本不知道你是哪个?”
说罢,他两个都觉得无趣儿,人家姑娘不知情,再加上冬子这副冷性子,八成这事就到这里。
“嗨,我白高兴一场!冬子还不跟我呢,我到底官媒人上家去了几次了……冬子是娶不上媳妇了,光开窍有什么用!”说着,哥俩就搭肩搭膀的自去耳房歇着去了。
湛冬擦刀的手就顿住了,他这是惦念上了么?也不算吧,只是这么多年都没跟哪一个女子这样有缘,万寿节自己的刀鞘带散了人家的头发,乔装去千里外的林府又登头碰上,可不就叫人觉着有些缘法么。湛冬摸摸怀里的荷包,他也不知怎的,见那女孩子摘给小幺儿个放糖果子的荷包,神使鬼差的就跟人换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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