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邸后院竹林里,昨夜无风,一晌无风,这时乍然风起。
何孝钰的声音便有些飘忽:“他最后说……‘我的秘密,没有跟任何人讲过,信不信,都告诉你……’”
“我想想吧。”谢培东突然打断了何孝钰,从石凳上站起来。
想什么?何孝钰询望着谢培东,跟着站起来。
谢培东踱到身边一竿竹旁折下一根竹枝,说道:“在我们老家,儿子不听话,就是用这个教训。我生的偏偏是个女儿,从小没妈,打不得,还骂不得,何况长大了。”说着将竹枝递给何孝钰,同时递给她一个眼神。
这番话显然是在借说谢木兰而暗指方孟敖,何孝钰接过竹枝,回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谢培东的目光又转望向何孝钰手中那根竹枝。
何孝钰也望向了手中的竹枝,这才注意到起风了,风吹竹枝摆向洋楼方向。她明白了谢培东的另一层意思,轻声问道:“这里说话,楼上也能听见吗?”
“来。”谢培东慢步向下风处走去。
何孝钰跟在他身边。
谢培东娓娓说道:“不管你刚才说的话楼上能不能听见,今后都要记住,干我们这个工作,说话尽量让别人站在上风,我们站在下风。站在上风说话是为了让下风能听见,站在下风说话是为了让上风听不见。”
虽然有些费解,何孝钰还是有几分明白了,他这是在言传身教。
何孝钰望着谢培东在另一条石凳旁坐下的身影,便觉得他既是上级又像自己的父亲。
谢培东:“现在可以说了。坐吧,接着刚才的话,把方孟敖的原话说完。”
何孝钰只点了下头,没有再坐下,肃然站着,一边想着,一边轻轻答道:“他说,‘……我这个人命很硬,只能够一个人独往独来。在空军,凡是一配一跟我搭档的,不管是我的长机,还是我的僚机,全被打了,二十七个人,没一个人能活着回来……’”
风渐渐大了,何孝钰感到自己转述方孟敖的话像在长城上空飘浮。
“接着说,我能听到。”谢培东在侧耳倾听。
何孝钰接着转述:“他说,‘……来北平前,南京军事法庭开庭,跟我一个案子,三个人受审,一个共产党,一个国民党,那两个人都被杀了,只有我活着出来了。我的家,你知道的,只有崔中石跟我来往,现在也死了。告诉派你来的人,不要再派人来送死,我永远只能是一个人’。”
谢培东抬眼望向何孝钰。
何孝钰回望着谢培东,表示转述完了。
两个人于是沉默,风吹竹林已有萧瑟之意,何孝钰感到了有些衣裙不胜,等着坐在石凳上的谢培东判断。
谢培东注意到了,没有先说这个话题,而是挪动了一下坐位:“雨前风凉,坐到这里来。”
长条石凳的下风处被让开了,何孝钰坐了过去。谢培东替她挡住上风。
谢培东这才说道:“你今天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这个结论有些让何孝钰意外。
谢培东加快了语速:“方孟敖没有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以后跟他接触你就不要再提党组织接头的事。”
“那我还有必要跟他接触吗?”何孝钰不解。
谢培东:“当然有必要。学联那边还会继续派你跟他接触。”
何孝钰心中浮起了疑惑:“我已经告诉他学联派我去只是一层掩护,我的真实身份和真正任务是接替崔中石同志跟他接上组织关系。不提接头,我没有理由再跟他接触。”
谢培东望着像自己女儿般的这个下级,千头万绪,不能不跟她说明白,又不能都跟她说明白:“你已经跟他接上头了。他也已经相信了你的真实身份。他之所以这个态度,很可能是担心情况太复杂,会牵连上你,希望组织另外派人跟他接触。可接下来的任务只有你能完成:第一,你是学联那边派去争取他的,学联是外围组织,争取他是学生们的正常愿望,以这个身份继续接触方孟敖,你和他都相对安全。第二,只要你继续跟他接触,他就会明白,你其实是在代表组织,知道并默认他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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