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午饭时间,我们开始执行“狼人计划”。我兴奋莫名,感觉像在演戏。我知道这种做法有点卑鄙,可问题是,我不在乎。说白了这些孩子都是过客,和我们这些核心家庭不同。周六他们离营之后,我们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彼此。他们只不过在这里待上一个星期,给我们平添些麻烦罢了。
我们——赖安、坎迪、蒂莉和我——在自助餐台前把自己的餐盘装得满满的,然后和凯利、杰森坐在了同一桌。我只管埋头吃我的三明治,等待恰当的时机。
在电视和电影中,只要保证大人们毫不知情,小孩子的计划往往能执行得天衣无缝。好像他们既能考虑到所有细节,又能准确无误地把握时间。但在现实生活中,尤其遇到蒂莉和赖安这种从来不按常理出牌的队友,倘若不弄出点一波三折,似乎就对不起这个计划。所以我才事先和他们商量好,由我来决定什么时候开始执行计划。尽管此时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给了我无数个暗示,但我仍然等待着,一直等到午餐吃了一半。
杰森有点紧张,因为他听说我们夜里要开营火会,所以很害怕……我不知道他怕什么,怕被篝火烧着吗?总之别人都在吃饭,唯独他不停地问这问那,还总把一片片餐巾塞到嘴里嚼啊嚼的,然后吐出来放到桌上,把我们恶心得几乎吃不下饭。
坎迪告诉他小火把的事,以及怎么唱和谐夏令营的营歌。然后她说到营火会结束时,四周将一片漆黑。她假装不经意地瞄了我一眼,我心领神会,开口说道:“记住要和大家待在一块儿,因为只有篝火能吓跑林子里的……呃,反正林子里那东西怕火光。”
蒂莉和赖安表情夸张地瞪着我,异口同声地说:“嘘!”
他们的反应起到了应有的效果。
凯利对我们的话不感兴趣,但是杰森就像动画片里一样,立刻警惕地看着我们。“什么意思?”他问,“林子里有什么?蚊子吗?”
我们忍不住哈哈大笑。因为,第一,他问得实在太蠢了;第二,几个星期以来,我们身上已经被蚊子叮了个遍,这些小孩子恐怕也早就习惯了浑身上下被妈妈喷满驱蚊药的日子。
“不是。”蒂莉说,“实际上,火光会吸引蚊虫,但能吓跑……”
我按照事先说好的在她胳膊上打了一下。“蒂莉!”我压低声音说话,但又故意让该听到的人听到,“不能说。”
坎迪连忙像模像样地补救,“她说的是兔子、金花鼠之类的。”
“兔头马!”赖安说。显然这不是我们事先约好的台词,而且极有可能出自让他无法抗拒的《辛普森一家》。“是有着兔子脑袋的马……”他稍微一停顿,但并没有给任何人插入的机会,“……身体也是兔子的。”(1)说完他自己大笑了一阵,蒂莉看起来有点生气,但我想这样也好,看起来蛮真实的。大人们会以为我们仍像往常一样有说有笑。倘若真有人好奇过来一探究竟,顶多会发现赖安又在引用《辛普森一家》,蒂莉又在咬自己的头发。哪一天的午餐时间不是如此呢?
“嗯,没错。”我煞有介事地接着说,“篝火能吓跑兔头马。”
“或者比那更大的东西。”蒂莉说。她太心急了,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等着新来的提问。
“比如?”凯利忍不住问。她还在假装高冷,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告诉我,也许我们的议论终于引起了她的好奇。
蒂莉、坎迪和我面面相觑,仿佛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赖安用手捂嘴强忍着笑,所幸这会儿没人注意他。
“我们也不知道。”我说,“但我们觉得树林里有更大的东西。”
“比如什么?熊吗?”杰森问。他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想只要我们再加把劲儿,肯定能把他吓哭。有那么一秒钟,我感到一阵难过。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把计划进行下去。
“不是。”我说,“比熊还要大,还要……可怕。”
“我们怀疑……”蒂莉准备下猛料了,但我连忙打断,免得她把戏演过头。我不希望她提狼人,那会毁了整个计划。况且这听起来也很滑稽,像个无聊的鬼故事。要想起到真正吓人的效果,就是什么都不明说,只说树林里有东西,但具体是什么,我们不知道,也闻所未闻。神秘未知的东西才最恐怖。
“我们也不知道。”我抢过了蒂莉的话头。说实话,这并不容易,“我们只听到一些声音,看到一些影子。也许什么都没有。”我直勾勾地盯着杰森,尽量不去看他嚼过的那堆东西,“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害怕。”我说。但就连我自己都能听出我的语调是多么卑鄙。
这时,斯科特站起身,开始讲下午的安排,我们便也没有机会再多说什么。这正合我意。我觉得浑身轻松,高兴得几乎把持不住,就像吸了氦气一样。我成功了。我保证了计划能够按照我们预想的那样进行下去。
这种愉快的感觉一直持续到午餐之后又过半小时。当时我正和几个小伙伴做游戏,斯科特突然走过来,拉住我便去了办公室。
我实在没想到我们的计划这么快就被暴露了。斯科特说杰森(除了他还有谁)吓坏了(活该),把我们说的话告诉了他妈妈,而且鬼知道他是怎么转述的,结果有麻烦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此时此刻,氦气跑光了,我开始担忧起来。因为看得出来斯科特非常生气,甚至超过了应有的程度。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置我,祈祷妈妈能在这儿,或者爸爸,可后来我意识到那根本无济于事,说不定他们会站在斯科特一边。“在这里,每个成年人都是你的爸爸或妈妈。”斯科特会这么说。
在狭小的办公室里,斯科特围着我坐的椅子踱来踱去。他的手一会儿握成拳头,一会儿又松开。随后他突然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订书机,朝我身后的墙上扔去。订书机虽然没有砸到我的头,却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我扭头看时,只见墙上的漆被砸烂了一块。那还是入营第一天我自己刷的漆呢。我在椅子里缩起身子,收起双腿,好像此刻只有两个膝盖能给我保护。
“我会查清楚的。”斯科特说。他的声音像火一样能够烫人,“但我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做这种事的人偏偏是你?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看着我,不再说话。看来两个问题我只需回答一个,但我不想进一步激怒他。所以我弱弱地答了一句:“艾莉丝·哈蒙德?”
“对!”他说,“你是叫艾莉丝·哈蒙德没错。但换个角度,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你是我们这里的好孩子,是我们可以放心的人。”
我的喉咙里不由自主发出了奇怪的声音。他的话刺痛了我,仿佛胸口真的扎了什么东西一样痛,而且痛的感觉越来越强,越来越深。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后来我哭了,哭得伤心欲绝,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无法克制。
“我……”当我试着说话,嗓子却出了状况,声音像波浪一样上上下下,“我是好孩子。”我终于说道,可脑海中却在回想着我与杰森的对话,回想着我煞费苦心地去吓唬他,想要把他吓得……怎么说呢,尿裤子,或者睡不着觉?我是好孩子吗?这不是真话。我不是好孩子。
我抱着双腿,头趴在膝盖上哭了好久好久。按道理听斯科特这么说我该高兴才对,或许是为了蒂莉,所以我才高兴不起来。因为如果我是好孩子,那就表示蒂莉是个坏孩子,可不管有时候她多么令我恼火,我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她并不坏。因此可以说,我似乎在为全世界而哭。这一部分是因为我对杰森做的事太不地道,一部分是因为斯科特刚刚说我变成了坏孩子,而我又知道他说得没错。然而更重要的,我哭是因为我意识到这样的结果正是我想要的:一直以来我都希望能有这么一个人,上下打量一番我和蒂莉,然后告诉我说我才是乖巧、聪明、听话的那一个。不管蒂莉是否知情,我都知道这种想法对她来说是最大的残酷。
终于抬起头看看办公室时,我仍然喘着粗气,仿佛随时都有呕吐的可能。斯科特注视着我。他已经不再怒气冲冲,但也没有表现出特别关心的样子,只是面无表情。
“好了。”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先冷静冷静。发生这样的事,不管你多后悔,恐怕不处罚是不行了。今天晚上你要劳动反思,下午也不准游泳了。”他叹口气,“以后要注意一点,好吗?”
他离开了办公室,我重新趴在膝盖上。我想看看自己会不会又哭起来,实际上我想哭,不然藏在胸口的痛便无处释放。可是,我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我的头很疼,嘴巴很干,好像全身的水分都被哭干了一样。
我站起身,把湿透的纸巾扔进垃圾桶。然而桶里的一片纸屑引起了我的注意。纸屑上涂满了变色笔的笔迹,看起来似乎是从什么东西——某人画的画——上撕下来的。我盯着它看了半天,因为在其他垃圾的衬托下,它是那么的醒目,漂亮。
站在狭小闷热的办公室,我想到了劳动反思的事。我原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接受这样的惩罚,没想到如今我倒成了第一个失去奖品资格的人。我暗暗发誓,我要恨斯科特·比恩一辈子,可即便这种想法在脑海中跳得正欢,我也知道那根本不可能。因为我仍然希望他能喜欢我,无论如何都喜欢我。即便我长大了,斯科特也七老八十,但只要我们还在这个该死的夏令营里,我就仍然希望他把我当成一个好孩子看待。
走出斯科特的办公室,我连寻死的心都有了。这是蒂莉说得最多的话,通常发生在她因为一些小事大发脾气,打我,或者冲着全家吼脏话之后。有些时候,我甚至愿意赞同她。但我恐怕从来都不知道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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