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梦被突然惊醒。一片漆黑中有一个浅色的长方形——这间霍根屋的门开着。敞开的门正对着东方的地平线,可以看到黎明尚未到来时,天空所发散出的微弱的亮光。是宝宝哭了吗?屋里一片安静,什么声音都没有。空气仿佛凝滞了,夜虫也静默着,毫无睡意的好像只有焦虑的自己。闻到了一股尘土气息,就像在漫长的干旱时期杀羊时的气味。还有某种化学制品的气味,非常微弱,也许是汽油吧。那辆卡车漏油的情况越来越严重,有一次在灌木丛旁边的院子里停了一会儿,那块土地就被滴漏的油浸染得又硬又黑。每次停车,都会漏至少一夸脱【夸脱(quart),液体体积单位,一夸脱约为零点九五升】的油,一夸脱油可值一个多美元呢。可他们手头没有足够的钱去修车。他们所有的钱都随着宝宝的出生,以及之后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医院看病花光了。无脑畸形儿,医生是这么称呼的。那个女医生把这个词写在一张纸上给站在病床边的他们看,病床在一间奇冷无比,充斥着药味的房间里。“很罕见的病啊,”女医生说,“不过据我所知,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保留地还发生过两起这种病例。每个人都有可能碰上这种病,纳瓦霍人也不例外。”
“无脑畸形儿”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这个小宝宝,你们的儿子,活不了多久。
“你们看。”女医生说着拨开宝宝头顶薄薄的头发,病灶一目了然,婴儿的头顶几乎是平的。“大脑发育不全,”女医生接着说,“孩子没有大脑是活不长的,最多几个星期吧。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嗯,有些事情这些白人医生肯定不知道。但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万事都是有原因的,这件事也一样。只要知道原因,就能做点儿什么了。各种医疗检查和理疗都找不到发病原因,充其量只能使小家伙脆弱的脑壳稍微舒服一些。剥皮行者才是发病的原因,出于某种只有那个恶毒的黑心魔鬼才知道的理由。因此,那个剥皮行者必须死,只有他的大脑枯萎,才能使宝宝的大脑生长起来。快!快!快!快去杀死那个巫师!这种焦虑发展为近乎恐慌的情绪,连肚子都紧张地痉挛起来。虽然黎明前还很冷,但被毛毯包裹着的脸颊已经汗涔涔的了。
用猎枪是个好主意,开枪击穿拖车屋那薄薄的铁皮外壳,径直打到那个巫师睡觉的床上。不过剥皮行者很难被杀死,不知出了什么事儿,那个剥皮行者察觉了,从床上飞走了,连骨头都找不到。
宝宝现在醒过来了,他总是睡不踏实,最多只能持续一个小时。
接着传来了抽泣声,仿佛是一种召唤,传递给那些爱他、与他血肉相连、心心相印的亲人。孩子的抽泣声是黑暗中唯一的声响,如同新生的动物幼崽发出的声音。这声音仿佛在说:“帮帮我!帮帮我!帮帮我!”
宝宝一旦醒来就不会再睡了,一会儿都不会。他也没时间睡觉了,小男孩在一天天衰弱下去,虽然他活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医院里那个白种女人的预测。除了想方设法杀死那个巫师,没时间再干任何别的事了。必须想个办法,那个巫师是名警察,注定很难杀死,而且作为剥皮行者,他还具有特殊的能力——在空中飞行,跑起来像风一样快,能把自己变成狗、狼,或其他什么动物。但是,肯定有办法杀死他。
房门方形的框架渐渐明亮起来,各种可能性也随之浮现出来。他思考着,修正、舍弃。舍弃有时是因为无法实施,大部分则是因为那种做法纯属自取灭亡:巫师会被杀死,但也就没人留下来照顾宝宝了。
肯定有个既能杀死那个魔鬼又能顺利逃脱的方法,只不过现在还没发现。必须杀了他,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决方案了。
宝宝正躺在纸箱里没完没了地抽泣着——像虫子发出的那种有规律的声音。一阵微风搅动了空气,吹起挂在门口的布帘——黎明女神正缓缓醒来,为新的一天作准备。
就在此时,一个想法出现了:他知道该如何去做了。这个方法简单、有效,被他们称为吉姆·契的巫师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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