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音]
嗯,父亲告诉我那个人姓宋,是军统局第三处副处长。官职不高,上校军衔,但他身上有本证件是见官高一级的。这就是当时的军统,戴笠时代的军统,权力大得可以把太阳遮住,可以让你成龙上天,也可以叫你变虫钻地。据我所知,多年前,父亲曾与戴笠有过面之交,那时抗战还没有爆发,但国民党内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纠纷不断,军统的人四处招募同党,安插亲信。父亲是做军火生意的,跟军方接触比较多,戴笠有心想拉父亲加入军统为他当耳目。父亲觉得这不是个好差事,弄不好要鸡飞蛋打的,就没同意,付出的代价是给了军统一大笔钱。是破财消灾,花钱买个自由身的意思啊。当时军统还没有后来那么膀大腰粗,戴笠也没有后来那么飞扬跋扈,他收了钱,和父亲保持了一定的交情,有事打个电话,没事一般不联系。这次宋处长来访前,父亲就已经接到戴笠的一个电话,说是有要事相商,专门派了一个人来面谈。
就是说,宋处长其实是代表戴笠来的。
我父亲以为,所谓的有要事大概就是来跟他要钱要物的。抗战爆发后国库一天比一天空虚,而军统的开支一向很大,很多钱物只好从民间搜取。哪知道,宋处长却给父亲带来了一大笔钱,奇怪吧?事情蹊跷,必有隐情。说白了,戴笠这次不是来找父亲要钱的,而是要我父亲为军统做事。做什么呢?就是用这一大笔钱去买一架飞机,以父亲的名义送给大汉奸汪精卫,以博得汪贼的信任。当时汪精卫正在武汉积极筹备伪政府,军统需要有人打入到汪精卫身边去,戴笠看中了我父亲,就是这样的。
我一直以为,父亲是做生意的天才,这种天才主要体现在他与官方、政界相处时善于把握分寸和机会。中国的商人要是不跟官方搭伙,生意是做不大的。但搭伙过了头,以商从政,商政不分,也不会有好下场的,弄不好要两头落空,一败涂地。我父亲始终记住自己是个商人,与官方、政界若即若离,亲疏有度,分寸把握得很好。八面玲珑,才能八面来风,这就是父亲的生意经。现在,戴笠要他为党国效劳,变成个地雷去埋在汪贼身边,这对父亲来说当然不是件乐意的事。但事关抗日救国的大业,父亲只有答应,没有退路——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花钱买一条退路走。我父亲见多识广,看云断雨的能力比谁都强,他从戴笠备钱而来就已经看出,这次戴笠不会给他退路走的。既然这样,父亲没有什么犹豫,干脆地答应下来了。
问题不在我父亲身上,而是我——对方提出要我也加入军统,做父亲的搭档,一起打入汪伪集团。当然,从道理上讲,这个要求很正当,既然花了大价钱把父亲弄过去了,我不过是搭父亲的便车而已,不费周折。捡个便宜,毕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但我父亲坚决不同意!父亲不想把我扯进去,因为他晓得,比谁都晓得,军统这碗饭是不好吃的,风险很大,生和死只有一纸相隔。我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两个哥哥都在国外,父亲把我视为掌上明珠,怎么可能让我去冒这种风险?那天下午,父亲一直竭力说服宋处长让我置身局外,但对方始终不松口,不放手,让我父亲痛苦不堪。
一边是国,一边是家,一边是神通广大的秘密组织,一边只是一个有点钱的商人,结果是可想而知的。但父亲还是不死心,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讲明后,最后决定:让我一走了之——
顾老板万万想不到的是,他的决心首先遭到了女儿的反对。
顾小梦听罢父亲的话,非但不惊不诧,反而笑容满面地挽起父亲的胳膊,安慰父亲:“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原来是这个,你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吗?至少可以为我母亲报仇!不瞒你说,我还准备找人加入军统局呢,你不知道吧?”
“胡说!”父亲严肃地告诫女儿,“你知道什么,那是个深渊,进去了出不来的。”
“问题是很多人想进还进不去呢。”女儿的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兴奋,她告诉父亲,军统局曾多次秘密地去她们学校物色人选,条件很高,被带走的都是班上最优秀的人。正因此,顾小梦格外憧憬加入军统,现在机会就在眼前,她岂肯放过?
“不,这事你必须听爸的。”
“不!我就不听,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在诸如爱情、前程等大是大非的问题上,父母和子女一旦意见相左,最后败下阵的往往是父母一方。这天晚上,身为一代富豪的顾某感到特别的虚弱无力,他像只困兽一样,在静谧的花园里不停地走啊走,银色的月光不时照见他沧桑的脸上挂出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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