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方牧先开口,“什么事?”冷冷淡淡,言简意赅,却也是难得的心平气和。
方措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自持,将吴教授的话又给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方牧显得很高兴,“那是好事啊,去啊,为什么不去?”他顿了顿,想起了什么,“哦,去趟法国要花不少钱吧,需要多少?”
方措几乎是立刻反驳,“不是钱。”他缓了缓,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迫,“出国要办护照和签证,可能还需要资产证明,要办好些手续。”他停了一会儿,才问,“方牧,我能回来吗?”如此小心翼翼地征求意见,他想,这辈子他都不可能对第二个人这样。
方牧那头停顿了一会儿,说:“那就回来吧。”
这个平淡的答复像一剂强有力的强心针,他瞬间感到四肢百骸的回暖,他的天空豁然开朗,但他不敢表现得过于喜形于色,只小心地捏着手机,轻轻地说了一声,“嗯。”
方措回去的时候是傍晚,天有些阴沉,晚来欲雪的样子,他在菜市场下了车。菜场的晚市也临近关闭,菜场里摊位寥寥,他几乎将每一个角落转遍了才买齐全了自己要的东西,踏进院门的时候,原本正吃着自己狗粮的粽子抬起脑袋,欢快地叫了一声。方措弯腰摸了摸它的脑袋,粽子亲亲热热地舔着他的掌心。
方牧从屋子里出来,微弓着背,手上拿着一碗刚泡开的方便面,抬抬眼皮,说:“回来了。”
方措的心一酸,小声说:“你怎么吃这种东西啊?”停了停又说,“别吃了,我做饭吧,很快可以吃了。”他将书包放下,进了厨房,很快里面传出洗菜淘米下油锅的声音,呲呲嚓嚓,一派人间烟火气,冷清寂寥的房子也在一瞬间活了起来,有了人气。
方牧的心一动,放下了方便面,点了一根烟,走到厨房门口,瞧着方措熟练烧菜的样子,不由地问:“你一个高材生,做些买菜烧饭的活,不觉得屈才啊?”
方措背对着他,顺嘴答道,“有什么屈才的,民以食为天嘛,况且现在的高材生遍地走,一毕业就失业,哪天我要真过不下去了,还可以开个小饭馆儿啊。”
方牧笑骂一句,“放屁,读了这么多书就是让你拿锅铲的?没出息。”
方措的动作顿了一下,轻轻地说:“其实我从来没有多少出息的,没有那么高远的目标,只想着,简简单单的,跟喜欢的人在一起,他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方牧的心一窒,换了从前,方措敢说这样的话或者换一种语气,不那么轻描淡写的,方牧肯定一巴掌扇出去,可现在,他竟有些词穷了,只觉得有股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闷得他难受,想发火又发不出。
方措却像什么事儿也没发生过一样,转过身来,眉眼都带着轻快的笑意,“你别站这儿了,都是油烟味儿,出去出去!”他双手放在方牧的背上,笑嘻嘻地推拒着。
“反了你了!”一边说,一边却还是顺应着他的力量出了厨房,蹲在屋檐下抽烟,心里面闷得慌。
方措的嘴角往上翘了翘,有点儿孩子气,却又很快压平了,仿佛怕笑得过于明显,而将那一点点的幸福吓跑了,他若无其事地低下头,继续厨房里的工作,眼里温柔如水。
院子门被小心地敲了敲,院门并没有关,有人这样敲门,显然只是礼貌,想提醒屋子的主人。这种方式当然不可能是一向只以惊天动地示人的老五和方子愚,方牧抬起头,看见来人,一愣,“你怎么来了?”
邵玥穿着一件米黄的外套,围了一条樱花色的围巾,长发整齐地梳了马尾,看起来靓丽了不少,手上提着一个超市袋,闻言一笑,“我路过,给你送点儿水饺,我自己包的。”
上次看电影之后,两人又出去过两三次,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维持着联系,方牧自觉不是谈恋爱的料,只以为邵玥大概忍受不了他这样的冷淡和寡言,见到邵玥出现在自己家门口,非常意外,半天才反应过来,“哦,进来吧。”
他站起来,顺手去接她手里的东西,她顺势给他,大概觉得有点闷,所以连围巾也一块儿摘下来了,问道,“吃过饭了吗?饺子刚蒸好,还是热的,猪肉白菜馅儿,我自己剁的,我包了不少,剩下的放冰箱,想吃了拿出来煮或者蒸都行,比你吃方便面强。”
她的声音顿住,目光往方牧身后瞧去。方牧下意识地回头,就看见方措站在屋子里,大约是听到声音出来的,直愣愣地看着邵玥,屋子里有点昏暗,也看不清楚表情。
邵玥被他的目光瞧得有些不自在,拨了拨刘海,笑道,“是……方措吧?”她并不确定,求证的目光望向方牧。
方牧望着少年,动了动嘴唇,嗯了一声。
邵玥敏锐地察觉到方牧和方措之间的古怪,却也没有多想,将用布包裹着的饭盒放到桌上,打开,满满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白菜猪肉馅水饺,还冒着热气,她笑道,“趁热吃,我去拿筷子。”她竟就这样径自进了厨房。
方牧将烟塞到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方措抬眼静静地看了他一眼,邵玥很快出来了,方措忽而展颜一笑,“邵老师跟我叔先吃吧,家里没调料了,我上一趟超市。”他完全像个懂事又开朗的普通少年,笑得眉眼飞扬,挥挥手,根本等不及的样子,出了院子。
邵玥愣了愣,看向方牧。
方牧动了动嘴唇,“没事。”
一走出院子,方措若无其事的表情就裂了,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一边牵去,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但他毕竟没哭,只是站在原地,近乎凶狠地将那种酸涩苦楚压下去,他吸了吸鼻子,迈开步子,朝超市走去。
超市里人不多,光可鉴人的地板发射着日光灯的灯光,白晃晃的,晃得人眼睛疼,晃得人心里空。他往推车里一样一样地放着东西,至于放了些什么,却是完全没印象的,然后走到收银台结账,直到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出来得匆忙,没有穿外套,竟是忘了带钱,他又将东西一样一样地放回架子上,两手空空地走出了超市。
有人惊呼,“哎呀,下雪了。”
方措抬起头,果然酝酿了一下午的天空,果然飘起了细细小小的雪絮,还未落到地上就已经融化了。方措一头闯进夜幕中,冰凉的雪片贴在他的脸上、脖子上,毛衣太单薄了,根本捂不严,手脚很快变得冰冷,心脏皱巴巴地缩成一团。
但他好像没有感觉似的,路过一个小公园的时候,他走了进去,坐在空荡荡的秋千上,铁索发出孤单的声音,脚下有被小孩遗留的溜溜球。他忽然想起那年驾车进藏,看见那磕着等身长头朝圣的牧民一家,他们到底是以怎样的毅力和信仰,耗尽自己的一生,走得瘦骨嶙峋?
那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那么多的自我安慰自我麻痹,却在见到邵玥的那一刻,忽然全部溃不成军。他弓着身子,像承受不住那突如其来倾巢而出的悲伤。
第三十七章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雪越下越大,地上、屋檐上、树上已积了薄薄一层;他感觉自己的手似乎都与铁索冻成一片了;站起来;双脚已失去知觉。他慢慢地朝家走;推开虚掩的院门; 方牧坐在门槛上抽烟;屋子里没有开灯;黑黢黢的;只有被雪覆盖的地面反射着微弱的光,他弓佝偻着背;眉头紧锁;整个人被青蓝色的烟雾包围着,阴沉晦暗得如同一件被锈迹啃噬的铁器。
方措心口一闷,“怎么不开灯呢?”他跨进门槛,打开了电灯按钮,瞬间,光芒大亮,驱散了屋子里的黑暗。
饭桌上还摆着已经冷掉的水饺,方措若无其事地问:“邵老师呢?”
“回去了。”方牧轻描淡写地说,根本听不出任何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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