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怪事很多,往往你怕什么就来什么。罗一川担心赵红军接不稳香烟,那香烟果然就没在赵红军指缝间找到自己的位置。找不到位置不要紧,还可以重新寻找新的位置。于是,它在赵红军冻得有些僵硬的左手中指和食指间作了一个简单的弹跳之后,便以相当优美的姿势投进了茅坑。
“天哪,半支烟,半支啊!”罗一川使劲晃动缠着纱布的双手,心痛得要死,“喊你小心点你不相信,你这个败家子!”
“对不起嘛,我又不是故意的。”赵红军也异常懊恼,连忙致歉,“对不起哈,真的对不起。”
相对于严肃的部队纪律来说,划拳赛烟毕竟不是什么良好行为。中队长龙刚和指导员文兴钊简单碰了个头,一致决定刹一刹这股歪风。于是,专门召开军人大会,严令禁止所有官兵划拳。“划拳这东西,不是好东西。就算是个好东西吧,但它搁在部队也不合适。我们都是革命军人,革命军人成天大呼小叫地划拳,像什么玩意儿?”龙刚横眉怒眼地诫勉坐在台下的部属,“从今天开始,哪个要是想划拳喊两嗓子,我让他到雪地里以立正姿势练习划拳五个小时!”
第三章11 罗一川受伤
那天晚上——准确地说,应该是凌晨一点多钟,天空依然飘着雪花,狂风依然在耳畔呜咽着狂乱吹刮,罗一川借助雪光在看守所监墙上来回巡视,不时打一个寒颤,不时跺一跺几近失去知觉的双腿。这样的气温,正该是缩在被窝里睡大觉的时候,甚至,缩在被窝里也会冻得发抖。罗一川完全暴露在冰天雪地间,游弋于看守所那一尺来宽的监墙上,差不多就快成为一块冻肉了。岗嘎是天然的冻库,估计全世界再也找不出比这更宽敞更省耗的冻库了。现在,罗一川完全置身于这个天然冻库中,无处可躲也无处可藏。其实,在这样的夜晚,这样低的气温下,即便把看守所从里到外的每一道门全部打开,相信也没一个人犯会不知死活地逃跑。但是,谁又敢拍板作主把这岗哨给撤了呢?!万一真有哪个人犯神经病发作,偏要逃跑,就算不构成任何社会危害,可要是人犯被冻死了,谁负得起这个责任?!罗一川觉得自己根本就不是在看守人犯,而纯粹是在保护人犯——确保人犯不傻乎乎地脱逃,完全等同于确保人犯不到冰天雪地中自杀。
罗一川曾听老兵们讲过一个耐人寻味的真实故事。
去年冬天——就是罗一川他们那批新兵蛋子正在青藏公路上被高原反应折腾得半死不活那段日子,也是一个风高雪狂之夜,中队哨兵刘威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狠狠“推”了一把,整个人便往前一扑,撞坏木条护栏,一头从监墙上栽了下去,当即人事不省。
三号监舍一名身强体壮的人犯见有机可乘,随即猛力撞开监舍门,翻过监墙成功脱逃。同监舍的另一名人犯看到立功赎罪的机会来了,立即扯开喉咙一阵狂叫。公安看守人员和中队值班干部迅速赶到看守所,问清情况后,一面火速把冻成冰棍的刘威送往县人民医院急救,一面火速组织兵力追逃。
中队官兵在指导员文兴钊的指挥下按预定方案追出县城,未费一枪一弹,十分钟内便将逃犯生擒归案——在中队向支队作出的情况报告中,使用了这样的语言描述追逃过程。
实际上,根本不是那球回事。老兵们说,事实真相是:该人犯跑出去不到两里地,发现岗嘎县城四周除了白茫茫一片冰天雪地,根本找不到一条道路可走,心想这不被冻死也得被饿死,还他妈跑个球啊!无奈之下,该人犯只得返回县城,打算继续到看守所呆着。刚到县城边上,恰好遇上追逃官兵。人家一见我们武警,不仅没跑,还激动得要命,相当自觉地举起了双手,一个劲地感恩:“谢谢你们把我抓回去,我都快被冻死了。谢谢啊谢谢!”
罗一川觉得,那个人犯还算聪明,在人身自由和宝贵生命之间,选择生命显然是明智之举。不过,话说回来,罗一川一直打心底里怨恨那些人犯,特别是在这么寒冷的夜晚,如果没有人犯,那他罗一川此刻何苦在监墙上傻站!其实,看守所目前只羁押了两名人犯。就这么两名人犯,却害得中队官兵二十四小时为他们站岗,真他妈的岂有此理!罗一川越想越生气,越想越窝火,恨得牙根发痒却又无可奈何。透过呜呜吹刮的风声,一名人犯雷鸣般的呼噜声不时传进罗一川的耳鼓,把罗一川更是气得不轻:操!老子在风雪中冻得跟寒号鸟似的,你们却他妈的在房子里睡得像猪那么安逸!现在这个样子,倒好像是我触犯了法律接受惩处一样!
两个小时一班哨,漫长得像是经过了两年。罗一川这么胡思乱想了一阵,在心里大声把人犯狠狠臭骂了一阵,总算释放了一点心中恶气。估摸着离下哨时间还早,他正打算找个别的什么内容来放飞一下思绪,突然听到一号监舍传来一阵异样的声音。别是他妈的犯神经病要逃跑吧?罗一川顿时在心里敲开了小鼓。应该不会啊?那么,这到底是啥子奇怪的声音呢?
罗一川蹑手蹑脚地沿着监墙迅速向一号监舍逼近,双手紧握护栏,偏过脑袋仔细倾听、辨别那个异常声音。先是一阵雨水落地的声响,接着是一阵短促拖沓的脚步声,最后是一句叽哩咕噜的说话声……
嗬嗬!罗一川不由得自嘲一笑,原来是一名人犯起夜撒完尿,重新回到床上睡觉,我还以为有啥子意外情况呢!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罗一川把心放了下来,却没能把手也一同放下来。
去年冬天刘威被狂风吹下围墙后,县里向地区申请了一笔专款,为看守所监墙安装了铁栏杆。现在,罗一川的双手像涂了强力胶水一样,被牢牢地粘在了铁栏杆上。这他妈的日怪了,难道这铁栏杆还想吃肉?罗一川试了几下也没能把和铁护栏紧紧冻在一起的双手拿下来,不由得有些生气有些冒火。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用力,将双手拼命往上一抬……
罗一川双手倒是成功离开了护栏,但是,一阵钻心的疼痛却差点将他击晕。
“啊——我的妈呀!”罗一川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尖利而恐怖的嚎叫。他抬起双手,双手满是滴滴嗒嗒的鲜血。殷红的鲜血一部分流到监墙上,更多的是在手掌边缘迅速冻结成黑色的血块——而手掌和手指,凡与铁栏杆接触到的部位,那层表皮全部被粘在了铁栏杆上。
罗一川痛得龇牙咧嘴,泪水长淌。监舍里的人犯被惊醒了,他们当然不明白监墙上的哨兵干吗发出那么凄惨的嚎叫,格外好奇地爬起床,瑟缩在监舍门上那个小小的观察孔前,叽哩咕噜地说了一阵罗一川听不懂的藏语。罗一川强忍剧烈疼痛,对着一号监舍恶狠狠地怒骂:“吵你妈的个逼!滚回去睡你妈的觉!”两名人犯也听不懂哨兵说了些什么,但明显感觉到了哨兵的愤怒,赶紧收声住嘴。
罗一川端着双手,疾步返回破破烂烂的哨楼,尖起一根指头,摁响了警铃。
一分钟后,领班员端着枪迅速冲上监墙,大声嚷道:“二号哨位,出现了什么异常情况?!”
罗一川躬腰弯背地把双手竖在头前:“报告,没异常情况。我,我受伤了。”
“没异常情况你受什么伤?!”领班员大惑不解,继续小心观察了一番看守所四周的情况,待证实的确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后,才放心走上前来。
这时候,中队长龙刚也带着中队战士冲了过来,按预定方案将看守所团团包围,
“老子以为有人犯脱逃或者谁他妈胆敢冲击看守所呢! 不就是手受点伤吗?离肠子那么*远,还死得了人?你按啥子警铃?把大家的好梦都惊扰了!” 龙刚问了情况后,很是恼火,一边恶狠狠地训斥罗一川,一边漫不经心地拿起了罗一川的双手。
当罗一川那双惨不忍睹的手呈现在面前时,龙刚立即瞪大了眼睛:“我操!看来真还伤得不轻!张小虎,这班哨你来站。我马上带罗一川到人民医院包扎治疗!”
那个冬天,罗一川双手一直裹满纱布,天天缩在毛皮手套里温暖着。纵是如此,新的手皮也老是长不起来。书法是练不成了,没事的时候,罗一川只能东跳西窜地找人聊天或者听人聊天,让大把大把的时间一天天煎熬着绿色青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三章13 香烟故事(2)
拳是不能继续划了,但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神仙般滋润地吸烟,自己却在一边蔫头耷脑地受煎熬吧?惟一的办法就是修订游戏规则:咱不划拳了,改成比武行不行?比队列、比战术、比俯卧撑、比仰卧起坐、比扳手腕、比短跑、比擒拿格斗!
“我看可以!”面对兵们征询的目光,中队长龙刚马上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嗷,嗷!”兵们欢呼着跑开了。
龙刚脸上浮起一层惊喜,自言自语道:“看来这闹烟荒也不是啥子坏事嘛,一不小心还促成了军事训练比学赶帮超的喜人局面,我看中队战斗力要成倍提高了。”
龙刚说得没错,从辨证法角度讲,任何事情都具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不可能只有坏的一面或者只有好的一面。闹烟荒使岗嘎中队的烟民们差不多成了无头苍蝇,但是狼多肉少、烟民多香烟少形成的不平衡必然产生竞争。对于军人来说,还有什么比竞争更激动人心、更能催生亮剑精神的呢?
就在改定游戏规则的当天下午,罗一川便亮了一回剑,当了一回比武英雄。
当时,罗一川站在宿舍门口,刚掏出一支香烟,正准备点燃陶醉一把。三班新兵陈志贵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嘿嘿,罗木匠,我也分享一下哈!”
罗一川急忙把烟塞回衣兜,斜了陈志贵一眼:“你是不是狗变的哦?嗅觉那么灵敏!就这一支了,免谈哈!”
陈志贵嘻皮笑脸地靠上来:“哎呀,罗木匠,不耿直了唆?要不,我们过两招?谁赢了,这支烟就归谁抽?”
“少来,哪个跟你过招哟?”罗一川看了看自己好不容易长了一层新皮、刚从医用纱布的拥抱中解脱出来的双手,然后扔给陈志贵一个白眼,转身就走。
“你小子聪明,晓得搞不过我,就溜之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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