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谁真正去关注站在宫人身后的镜雪里,更多的人下意识地就将她认作是来武馆找人的妻眷——大胤崇尚周礼,并不刻意将女子约束在后宅,这样的事在明正武馆里并不罕见。甚至于,说她是特地来此观武的官家夫人都不稀奇。
镜雪里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就连叶书离几人亦未曾察觉到任何异样。
就在看客们都沉浸在皇帝亲赐彩头带来的亢奋里时,镜雪里勾唇浅笑,目光盈盈,看着站在二楼阑干旁的楚珩,抬手拔下了发髻间的一支玉簪。
与此同时,楚珩身形一动,忽然上前几步,抄起茶桌上的白瓷盘,朝阑干外扔了出去。
玉簪与瓷盘在半空中遽然相撞,玉石相接之处瞬间迸发出耀眼的火花,响起令人牙酸的剧烈摩擦声。两道气劲僵持几息过后,白瓷四分五裂,簪子碎成断玉,“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喧闹的武馆里并不十分突兀,依旧没有引起众人的警觉。
而目睹了这一幕的叶书离、萧高旻、顾彦时、云非四人,齐齐变了脸色。
缩在桌子一角正专心吃茶点的陆稷看着在自己面前突然消失的碟子,顿时懵了。
二楼几个离得近的人循声朝楚珩看过来,却纷纷以为是彩头当前他按捺不住,提早和谁交了手。于是立时就有人抚掌笑着高声道:“哎,小哥,怎么在这就急着打起来了,去下面台子上……”
那人话说一半戛然而止,惊悚逐渐占据了他倏然放大的眼瞳,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二楼阑干外的一幕——
那碎裂的瓷片和断开的玉簪都没有落地,而是被两团强大的内力牢牢桎梏,就这样继续悬浮在半空之中,带着玉石俱焚般的意志,再次碰撞摩擦,几朵耀眼的火花在阑干外怦然绽放。
这骇人的场面落在二楼所有看客的眼里,整个看台再无一人说话。
而最为可怕的是,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人感觉到内力的源头所在。若非是正好目睹了这头戴纱笠的小哥方才扔了碟子,任谁也不会想到,此刻静静伫立在阑干前、连根手指都没有抬起来的人,就是这震撼一幕的缔造者。
他站在那里,头上的纱笠遮挡了面容,简单至极的素色袍子勾勒出皎如玉树的身影,气质安静而疏离。旁人再如何看,依旧难以觉出他境界之深浅、内力之有无。
这样的人,要么根本不是武道中人。
要么,就是真真正正的臻至化境。
答案显而易见,阑干外碎瓷断玉金石相接,寸步不让,两股僵持的内力却被完全禁锢在交手的方寸之地,没有一丝一毫的外溢,也没有半分杀气流露,与这内力的主人是如出一辙的内敛——
强大到极致,便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站在阑干对侧的楚琨脸色登时变了几变。
二楼诡异的静默很快蔓延到喧闹的大厅,站在门口的最后一个看客抬头的刹那,半空中碰撞的碎瓷和断玉再也承托不住两个人的力道,在几声爆裂声后,齐齐炸成了齑粉,从众人的头顶洒下,飘飘然落了一地,宛如一层薄薄的秋霜。
喧闹声止,所有人不寒而栗,整座明正武馆霎时一片安静。
“镜、雪、里。”楚珩一字一顿,缓缓说道。
“是我。”门口身着浅粉色裙裾的女人轻笑一声,开口便是字正腔圆的大胤官话。
随着这句应声,武馆里的所有看客齐齐往她的方向望去。
就算是在大胤,也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
国师镜雪里,巫星海的主人,南境现今最强的大巫,近十年,整个南隰国无人能出其右。
能与这样一位绝代大宗师交手而不落下风的,放眼整个帝都,现在就只有一个人——
漓山东君姬无月。
方才还浑不在意的楚琨顿时怔在当场,面色一寸寸白了下去。
镜雪里抬脚朝前走了一步,挡在门口的众人既是出于对至强者本能的畏惧,又夹杂着对这两位大乘境交手的好奇,总之不约而同地后退几步,给她让出了一条直达二楼的道路。
镜雪里轻轻颔首,面露微笑,向众人道了句谢。
或许是入乡随俗,今日她并未穿上南隰国师的素白雪裘,而是挑了件大胤女子的服饰,绣花穿蝶的浅粉色裙裾配上松松绾就的随云髻,倒是给这位大巫平添了几分表面上的温婉气度。
她饶有兴致地扫了几眼宫人送来的彩头,唇角挑起意味不明的浅笑,而后不紧不慢地穿过武馆的大厅,提着裙角缓步走上了二楼。
女徒弟银颂跟在她身后,抬头悄悄打量了一眼站在看台阑干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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